觀察站/黑熊之死 城鄉彼此理解的契機

卓溪鄉部落族人架設自動照相機,協助監測黑熊,並組成巡守隊巡護棲地,成爲保育前線助力。 圖/林保署花蓮分署提供

一隻臺灣黑熊在暗夜槍聲中倒下,扣下板機的是林保署森林護管員,這一槍,將人熊衝突推升至最高點,不少網友羣起撻伐,不論是對開槍者或被認爲是「侵犯」黑熊棲地的山村居民。實地走訪後會發現,臺灣雖小,但都會與山村卻像被大山橫亙的兩個世界,看不見對方,更難以跨越。

人熊衝突過後 誰侵犯誰吵不停

過去十多年,臺灣黑熊成了最熱門的吉祥物象徵,晚近更被國族化,可愛化又神化的結果,卻造成保育困境。從官方長期監測的客觀數據到黑熊出沒熱點區域居民的主觀感受,黑熊族羣擴張已是現在進行式。過去有極少數黑熊會在三、四月下山,但今年從一月開始,花蓮卓溪就有黑熊到海拔僅一、兩百公尺處吃蜜,黑熊從吃蜜、吃雞,最後吃掉部落犬。

黑熊頻繁現蹤,人熊衝突張力愈來愈大。民衆對黑熊的特殊情愫,每當發生人熊衝突或黑熊受困陷阱,主流社會的譴責聲浪愈發高漲。BB02事件後,網路譴責聲浪更是洶涌:居民養狗爲何要繫繩?既知黑熊出沒,卻不移置狗、雞?更不乏是居民侵犯黑熊棲地的聲音。

實際走訪山村,當地居民的生活型態或傳統文化,與都會民衆的想像或理解有極大的落差。例如山村居民養狗多是爲看顧工寮、農園或禽舍,接近「工作犬」功能,若不繫繩,不但無法協助看守,還會變成遊蕩犬。

以原住民爲主的山村,居民多半會在距離部落不遠的原保地搭建簡易工寮飼養禽類自用,而黑熊入侵的中正部落,距玉里車站也不到十分鐘車程,居民纔會反問:我能搬到哪裡去?

至於職業養禽場或蜂場,往往被視爲鄰避設施,只能在遠離人煙或是蜜源植物豐富的山區,都會民衆一邊享受放山雞或是蜂蜜的美味,卻罪責居民不該在山區養雞養蜂。農民爲防治獸害或是原住民狩獵需求而設置山豬吊,一旦立法全面禁用,當需求仍在時,必定走向地下化,或使用更具傷害性的防治措施,例如毒餌等,一旦誤捕黑熊也必然只能滅證,不可能再通報官方救援。林保署參考日本經驗,在山村推廣能降低誤捕黑熊機率的改良式獵具,看來確實是目前能衡平兩方需求的唯一解方。

聞炮聲心慌慌 日不出門夜難眠

在護管員基於自衛對黑熊開槍後,引發網民批判,但外界看不到的是,在黑熊持續十多天在部落周邊徘徊、掠食犬隻,當地居民連白天也不敢出門,夜裡聽着犬隻此起彼落嚎叫而無法入眠,如今居民聽到大龍炮甚至一般鞭炮聲,還會不安起疑:又有熊來了嗎?這絕對是都會民衆難以想像的生活。

所幸因黑熊入侵蒙受損失的農民,政府會主動給予補償,讓居民不致因爲孤單面對獸害,而將保育類動物視爲「麻煩製造者」,也因此居民或農民對於官方要求的黑熊防治措施配合度都相當高,關鍵即是對政府有一定的信任。

這幾年國際保育主流,已開始聚焦應與在地社區合作。傳統的生態保育,往往只關心動物的安危,但與動物棲地共享生活空間的居民,其基本需求同樣必須被重視。

其實與野生動物比鄰的山村居民,他們對生物多樣性的態度纔是保育的關鍵,但不能只靠「教育」、「宣導」,而是要同理在地居民,不讓他們以爲政府眼中只關心動物而不管人民死活,才能將他們納爲夥伴;甚至還應反向借重在地居民對野生動物與山林的瞭解與傳統知識,協助監測、預警,共同維護生物多樣性。

山村居民靠山吃山,對野生動物的獵捕或利用,常受到嚴厲的道德批判。但別忘了,地球上每個人都是野生動物資源的消費者,間接利用的人不代表就能站在道德制高點批評直接利用者,關注焦點應是利用方式是否符合永續。

唯有社會不同階層的人願意相互理解,才能追求真正的永續。這也是一隻臺灣黑熊之死,帶給我們最重要的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