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蘭是文明潰滅的實驗室

尋找北極森林線(行路出版)

今年夏天,政府派遣顧問和誇那夏沙峽灣的十一名牧羊人談談如何適應逐漸變得溫暖又幹燥的氣候。嚴重的缺水衝擊了乾草收成,羊只無法撐過漫長的冬天——草捆只能小心節約使用。對談說的是利用融冰湖來灌溉,但這些湖泊即便到了夏天也都是乾涸的。今年七月只下了兩天雨,乾草收成少了百分之五十。

愛倫是二○○六年開始注意到氣候變遷的。峽灣每逢冬天就會結凍,於是他們可以開車直接橫越海冰,來到納薩爾蘇瓦克。二○○六那年,峽灣沒有結凍,從此以後,在海冰上開車就不再安全了。前三個冬天完全沒下雪,他們停在車庫裡的雪上摩托車已經生鏽。還有一座農場正在嘗試着要養牛。愛倫不知道該怎麼辦,羊羣的未來似乎堪虞。愛倫他們本打算把農場傳給兒子,但她這下子對未來也沒那麼確定了。

此刻的愛倫顯得平靜而堅韌。她也是卡西亞蘇克村的學校校長,學校在二○一四年因爲沒招收到學生而關閉,但最近又重新開張,有了十二名學童和三位老師。然而,直到說起她的文化,焦慮纔開始顯露在情緒裡。她向我展示了她的民族服飾——白海豹皮短褲、刺繡上衣、紅色羊毛緊身褲和白海豹皮靴。她解釋道,在溫和的冬天生產這些衣物是個挑戰。海豹皮的顏色是在寒冷的冬天裡晾曬得到的,如果冬天氣候太溫和,海豹皮就不會變白。

「大家開始用布料製作我們的傳統服飾了!」這是愛倫目前爲止最憤慨的反應。她指了指靴子繁複的頂部,看起來像是精細的珠繡,實際上是染色海豹皮切成細條以後,被細密編在一起的。

「擁有那些技藝的人逐漸凋零——知識也一樣。已經沒人知道什麼叫什麼了……」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兩手垂到身邊。就好像生存是一回事,是一種能撐過去的現代技術挑戰,但她的文化衰亡卻又是另一回事,無法挽回,無法寬慰。然而,世界正是這樣終結的,在無數微小的悲劇當中,每一個物種、語言、風俗的滅絕,都並非伴隨着抗議的怒吼,而是被沉默的淚水記錄下來。

格陵蘭再度證明自己是文明潰滅的實驗室。北歐殖民地在一四二○年之後的某個時候消失了。從前的維京人辛苦放牧羊、牛與山羊,種植乾草和小麥。在鼎盛時期,這個殖民地擁有主教、一間主教座堂、十二間教堂和三百座農場。他們出口海象牙和北極熊毛皮到挪威,從加拿大的拉布拉多海灣進口木材。一四○○年左右,小冰河期來臨,氣候開始變冷,夏季的海冰把他們的船隻困在了峽灣裡。考古學紀錄顯示,他們耗盡了所有的木材燃料,僅僅不到五百年,就砍光了樺樹與赤楊灌叢——那些低矮的灌叢生長緩慢,花了幾千年才長成。然而,在所有木材來源枯竭之前,他們又開始改燒草皮,這無疑是個更致命的舉動,因爲土壤形成的時間比木頭更漫長。

(三之三;摘自行路出版《尋求北極森林線》)更多精彩內容請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