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受敵的英特爾，又摔了一大跤
文 | 謝浩
在股價從半年前的50美元重挫至如今的30美元左右之後，盤踞在英特爾四周的空頭們仍未散場。
繼上週六，一位在YouTube 頻道擁有超過200萬粉絲的知名遊戲測評博主 Gamers Nexus 公開炮轟英特爾CPU工藝缺陷問題之後，本週裡，質疑、指責英特爾儼然成爲了各大硬件論壇的「政治正確」。
對產品質量的恐慌和不利的輿論氛圍，加劇了美股市場對英特爾的拋售速度，這家半導體明星企業的股價在過去的7天裡已經累計下跌了12.96%。
就在三個月前的Intel Vision 2024大會上，英特爾CEO帕特·基辛格還在充滿激情的向外界介紹英特爾在人工智能芯片領域所取得的進展，並號稱已經全面超越英偉達的前一代產品，然而時過境遷，前端的AI美夢尚未落地，擺在這位企業管理者面前的，卻是「後院失火」的尷尬處境。
截至目前，儘管英特爾的產品和技術側仍在不斷拋出充滿誘惑力的故事，但更多的資本似乎正在遠去。
作爲曾經影響整個PC產業的硬件巨擘，這家企業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至暗時刻」：
除了上述的產品質量問題，老朋友微軟的「背刺」、芯片代工業務的遲滯……諸多負面消息的綜合下，英特爾的市值已經全面滑落至競爭對手AMD市值的一半。
而這一次，誰能讓這家企業再度偉大？
“我們目前無法推薦英特爾的CPU，除非英特爾方面提供一定程度的首發透明度。”
Gamers Nexus在那則視頻的開頭這樣表達了不滿。
來自遊戲玩家羣體的憤怒並非空穴來風。自1月19日，英特爾發佈全新酷睿14代處理器後，過去的半年裡，藍屏、崩潰的陰影就在許多遊戲玩家的生活中揮之不去。
在這些個人電腦崩潰的案例裡，玩家們裝配的硬件、主玩的遊戲、身處的時間空間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些頻繁崩潰的電腦主機幾乎全部都採用了英特爾13代、14代酷睿處理器。
更荒謬的是，由於受電腦硬件知識的影響，CPU芯片一直被廣泛視作「最難以損壞」的硬件設備之一，很大一批玩家不得不在其他功能正常的硬件中耗費了大量時間精力「挑刺」，這也造成了硬件論壇上充斥着唯心主義色彩的故障原因：
內存廠商不匹配、主板批次不好、機箱灰塵靜電……
更有甚者，有玩家一度把目光放在了地球之外，認爲是近期頻繁爆發的太陽活動影響了電腦主機的工作。
直到今年5月，面對越來越多懷疑的指向，英特爾官方纔在壓力之下出面「甩鍋」，稱崩潰原因可能是主板製造商所設置的功耗模式過於極端，導致CPU「不堪重負」，遺憾的是，在發佈了全新的BIOS和固件更新後，上述問題仍未得到解決。
而這一次，Gamers Nexus所發佈的視頻，無疑是在直接挑戰「皇帝的新衣」，他們表示，造成電腦頻繁崩潰的罪魁禍首就是英特爾自己，並結合拿到的一些內部資料做出了猜想：
英特爾CPU存在嚴重的質量缺陷。
據這一爆料，這些缺陷的來源可能是生產過程中的原子層沉積（ALD）工藝出現了問題，負責抑制芯片內部氧化的塗層沒有塗裝到位，最終在長期工作下，CPU內部的銅通孔發生氧化。
倘若事實真的如此，那麼全球數千萬臺電腦中安靜運行的英特爾CPU，隨時可能會在一個尋常的午後「壽終正寢」。
一石激起千層浪，全球遊戲廠商、意見領袖、玩家們隨即開始了對英特爾的口誅筆伐。據外媒報道，知名遊戲《泰坦之路》的開發商Alderon Games就於日前宣佈，將把旗下所有遊戲服務器的CPU從英特爾更換爲AMD，並表示，伴隨着過去三四個月裡頻繁的崩潰事故，他們觀察到，受影響的CPU故障率接近100%。這意味着，這些英特爾的CPU故障不是概率問題，而是時間問題。
除此以外，他們還不忘狠狠嘲諷了一波英特爾：
“在換裝了AMD處理器之後，CPU的崩潰次數減少了100倍。”
面對這樣的貼臉開大，英特爾也終於不再沉默，7月23日，英特爾公開表示，通過對退回的處理器進行廣泛分析後，他們確定CPU故障源於錯誤的微代碼，並表示將在8月中旬發佈更新補丁，至於Gamers Nexus在視頻中所質疑的工藝缺陷問題，英特爾則予以了否定，稱那是2023年發生在7nm節點的往事，已經得到了糾正。
但無論如何，這一品牌在消費側的品牌形象，都已經伴隨着輿論風波，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崩塌。
這對於身處全球PC市場逐步回暖，去年4季度銷售剛有起色的英特爾來說，這無疑是個壞消息。而一旦8月中旬的更新補丁仍然無法解決問題，屆時的退換貨風波，很有可能直接影響英特爾CPU全年的出貨體量。
而在這之外，更多隱形的影響則發生在處理器業務之外。曾經在製造工藝上領先臺積電和三星一代的晶圓之王，如今被質疑存在工藝缺陷。這對於上任後一直雄心勃勃，希望憑藉晶圓代工來讓英特爾再次偉大的現任CEO帕特·基辛格來說，不啻於一聲當頭棒喝。
自這位CEO上任以來，「重鑄英特爾榮光」，一直都是他戰略規劃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身處當今分工極爲明確的半導體行業，像英特爾這樣大包大攬，從設計、製造到封裝、測試全部一把抓的IDM企業，的確是一個異類，即便昔日是高呼「有晶圓廠的纔是男子漢」的AMD，也早早和這一業務做出了切割。
這背後，正如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所總結的那樣，晶圓代工行業本質上是一個「贏者通吃」的行業，市場只會選擇最先進的設備，落後一步就意味着失去所有。
這一點，英特爾自己就有着深刻的體會，這種對晶圓工廠的執念，在技術領先時，的確幫助這家企業以極大的成本優勢進一步領先對手；而在技術處於落後階段時，也會相應成爲企業利潤報表中的巨大負累。
此前，英特爾公佈的第一季度財報，就是血淋淋的案例，在營收127億美元，淨虧損近4億美元的前提下，僅晶圓代工這一個業務部門，就創造了25億美元的虧損，堪稱不折不扣的「現金黑洞」。
而基辛格的目標，正是要改變這一現象，幫助英特爾重回半導體制造的尖端位置。
這也是爲什麼，在他履新的短短一個月後，英特爾就官宣了垂直整合芯片設計與製造的IDM2.0模式。這一模式最核心之處在於，英特爾將把自己的晶圓工廠從內部部門，轉化爲獨立代工廠（Foundry），同臺積電一樣，這一獨立的晶圓廠也可以自由爲其他設計公司和客戶代工芯片。
在這之後，英特爾隨即發佈了那張震撼業界的「四年五節點」計劃表。
過去的半年裡，他更是頻頻現身各大活動現場，留下無數「階段彙報」，包括但不限於：
•英特爾有望在4年完成5個節點；
•英特爾5大節點已經全部「完成」；
•英特爾在後EUV時代極具競爭力；
除了給投資人和吃瓜羣衆猛灌雞湯外，在具體的業務領域，英特爾則開始了全面對標臺積電的漫長征程。
不同於名頭的響亮，二者在半導體代工業務上，幾乎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集邦諮詢數據顯示，2023年第三季度全球前十大晶圓代工業者營收排名中，英特爾以1%的市場份額首次躋身前十，而作爲對比，第一名臺積電的市場份額則高達58%；今年一季度，英特爾甚至沒能保住這一前十席位，而臺積電則是已經拿冠軍拿到手軟。
技術上的差距也同樣直觀。此前，通過對比英特爾最新的4和3製程的公開資料，有業內人士表示，其特徵尺寸與臺積電的5nm工藝相近，這就意味着，英特爾的製程工藝在最樂觀的情況下，也要落後臺積電1代以上。
對此，英特爾管理層給出的辦法也很直觀——圍繞「贏得客戶認可」和「提升技術效率」兩個方面，貼臉學習臺積電。
具體來說，首先是瘋狂造勢，例如在臺積電熊本工廠開幕前夕，官宣晶圓代工服務大會，現場截胡客戶；其次是全力挖牆腳，先挖臺積電的上游供應商，再挖臺積電的高管和員工，甚至不惜和臺積電的對手合縱連橫。
今年1月25日，英特爾就宣佈與聯華電子達成新的晶圓代工合作協議，兩家公司將合作開發針對高增長市場的12納米工藝平臺。
遺憾的是，上述一系列負面輿情的發酵，最終可能會讓上述努力付諸東流。對於所有試圖向英特爾晶圓代工伸出橄欖枝的企業來說，他們都必須先回答自己董事會提出的質疑：
如果英特爾連給自己的芯片都做不好，有什麼理由相信它能代工好客戶的產品？
某種意義上，當下的英特爾，正在陷入競爭對手AMD曾經踏入的泥潭之中。
關於AMD，此前市面上最多的詬病，便是這家企業「雙線作戰」的戰略，這一戰略讓AMD不得不在同一時間挑戰CPU和GPU領域的兩大巨頭公司，腹背受敵。
即便是善戰如蘇媽，在短期的勉力維持後，也不得不戰略放棄顯卡業務，轉頭強攻一個方向。
某種意義上，如今的英特爾，比起當初的AMD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覆盤英特爾的策略，這家企業幾乎是「三線作戰」——在AI芯片和顯卡領域挑戰英偉達，在CPU品類競爭AMD、高通，在晶圓代工業務上瞄準臺積電。
諷刺的是，這三方面的對手，又幾乎都和英特爾有着直接的關聯。
由於製程工藝的限制，當前階段，英特爾有大約30%左右的產能是交付臺積電代工的，這之中就可能包括即將發佈的第15代酷睿Ultra系列，換句話說，英特爾是在寄希望於「讓臺積電幫忙製作射向臺積電的子彈」。
另外兩方的情況也與之相似，英特爾希望高通和英偉達能夠在保留競爭關係的同時，成爲自己的大客戶。
儘管在半導體領域，頭部企業的產品之間往往有千絲萬縷的合作和關聯，但涉及晶圓代工這樣高度機密的資料，一旦出現泄密，很可能會帶來無可估量的損失。
這也是爲什麼，包括黃仁勳在內的半導體高管們雖然嘴上盛讚英特爾的新工廠，但在實際給出訂單時，還是默契地選擇了用腳投票。
在這基礎上，來自AI賽道的挫敗，還在不斷消磨着這家半導體巨擘僅存的故事空間。
不久前結束的2024臺北電腦展上，目睹了蘇姿豐和黃仁勳之間激烈的AI芯片「軍備競賽」後，英特爾幾乎完全淪爲了「配角」，一度開始強調起了自家AI芯片出色的「性價比」表現：“Gaudi3芯片的價格看起來‘相當引人注目’，特別是競爭對手相比。”
英特爾所要面對的不止是競爭對手，還有籠罩在這家巨頭身上「歷史的幽靈」，儘管基辛格反覆強調「我們正在迴歸」，但人們期待看到的實際成效。或許對此刻的英特爾來說，其傳奇CEO安迪·格魯的一句話可能是目前最好的註解，即便英特爾目前正處於在戰略轉折點，但戰略轉折點的「點」字是誤用，對英特爾來說，這依舊是一場「漫長的、艱辛的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