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洛杉磯竟真實存在“倖存者的愧疚感”!

如今,洛杉磯在物質和情感上都讓人感覺四分五裂。對於成千上萬流離失所的人來說,日常生活幾乎沒法正常過了。而其他人的日常生活看上去沒什麼明顯變化,照舊過着。

然而,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內心沒有沉重的掙扎。

當我們城市有相當大一部分地區遭到嚴重破壞、一片狼藉,人們傷心欲絕,而絕大多數地區卻安然無恙時,你該如何理解這一現實呢?

這是一個令人困惑且讓人不知所措的時期,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很不公平。空氣中瀰漫着煙霧和灰燼,倖存者的愧疚感也同樣揮之不去,這讓很多人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或抒發悲痛。

“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感覺像是說錯了,”54歲的香農·亨特說道。她在阿爾塔迪納中部的家還好好的,但附近的房屋卻已不復存在。作爲一名藝術教師,她工作的阿維森領袖學校也已消失不見。

“每次我哭泣,每次我感到心碎時,我都覺得自己沒資格這樣,因爲其他人的情況更糟,”亨特說。“理智上看,這挺傻的。我明白這樣不對,但這就是你的感受,因爲這些其他人沒有嬰兒照片,也沒有聖誕裝飾品,而他們都是我愛的人。我怎麼能抱怨呢?”

專家提醒,對很多人來說,倖存者的愧疚感將成爲新的常態。我也有過這種感受,在過去兩週裡,每當我離開自己的住所時,一個念頭總會一下子閃過我的腦海:我不配擁有這一切。我曾試圖去我常去的地方尋求慰藉,但最後還是離開了,因爲坦率地說,在這個時刻,舒適和享受都顯得不合適。

“你說到點子上了,”瑪麗·弗朗西斯·奧康納說道。她是一位悲傷情緒研究者,也是《悲傷的大腦:我們如何從愛與失去中學習的驚人科學》一書的作者。“倖存者內疚在很多方面表現爲‘我不配。我不配倖免於難。’”

奧康納提出了“破碎的假設”這一概念。奧康納說,這個詞“在有關失去和創傷的研究中經常會用到”,它涉及我們日常的信念——也就是生活、世界以及人一般是怎麼運轉的。

“諸如失去和創傷之類的事件會打破這些假設,”奧康納說。“不是說我們永遠都不會形成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而是要回答諸如‘我應得什麼?’這類問題需要時間。我們以前不必停下來思考這些問題,因爲沒有整個洛杉磯社區被燒燬這樣的事情發生。”

克里斯·蒂克納和安德里亞 - 瑪麗·斯塔克既是戀人也是工作夥伴,他們經營着帕薩迪納的加利福尼亞綜合療法診所。他們也是阿爾塔迪納(注:一個地名)的居民,蒂克納說,儘管他們家周圍的一切都被摧毀了,但他們的房子卻倖免於難。作爲治療師,他們發現自己現在處在一個挺奇怪的狀況裡:既要處理自己的悲傷和倖存者內疚情緒,又得幫客戶處理同樣的問題。

蒂克納說,第一步是要將這種情緒正常化。

“這實際上表明你有很強的同理心,”蒂克納說。“我們大多數人在別人遭受更大痛苦的時候,都不想表露自己的痛苦,因爲我們不想讓他們難過。所以,如果我們有幸存者內疚感,這說明我們很在乎他人,以至於我們願意堅忍剋制,不表露自己的情緒。”

專家表示,要開始處理倖存者內疚感,不僅要敢於展現脆弱,還要承認並摒棄我們人爲構建苦難等級體系的本能,這會有所幫助。首先要做的就是更好地瞭解正在發生的事情。

洛杉磯的野火是一場難以理解的災難,無論你受到的影響是大還是相對較小,產生倖存者內疚感都在情理之中。畢竟,鑑於我們的社區和城市將永遠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我們所有人都在承受損失。然而,我們往往選擇繼續生活,保持沉默。一位朋友甚至勸我別寫這篇報道,他懷疑在我並沒有流離失所的情況下,承認自己內心掙扎是不是“不太好”。

“現實是,悲劇時刻都在上演,” 洛杉磯 “從根源崛起” 心理諮詢中心的持證婚姻與家庭治療師傑西卡・利德說,“我認爲,把頭埋進沙子裡,說‘只顧自己就行’,這種做法並不正確。”

一方面,這樣做會讓人陷入孤立。“每一個人,無論他們經歷了什麼,在諮詢開始時都會說,‘我太幸運了。我沒資格抱怨’,” 利德說,“這話一直在我腦子裡轉。當下大家共同的感受 —— 倖存者內疚感正滲透在我們的每一次對話中。這很正常。但它也會讓人覺得沒勁兒。”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正念覺知研究中心的正念教育主任戴安娜・溫斯頓說,倖存者內疚感是 “一系列情緒的集合”,包括 “絕望、無助、內疚、羞愧”。我們讓這些情緒持續的時間越長,尤其是羞愧感,就越不願談論它們。溫斯頓推薦一種名爲 “RAIN” 的簡單正念技巧,這是一個首字母縮寫詞,代表 “識別、接納、審視、呵護”。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把它看作冥想入門指南。“我覺得沒有正念基礎的人也能運用‘RAIN’技巧,” 溫斯頓說,“我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這種感受,有這種感受也沒啥。它讓我胃部痙攣,而我可以通過呼吸讓自己感覺好一點。任何有點自我意識的人都能做到。”

花點時間專注於最後一個方面,即“滋養”。溫斯頓說:“很多人都感到內疚、恐懼和恐慌,而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注意力轉向他人。這往往能幫助人們避免陷入自身的應激反應中。”

像RAIN這樣的練習也能幫助我們清晰表達並分享自己的情緒,這至關重要。不要壓抑情緒。其一,壓抑情緒會讓我們陷入一種虛無主義的境地,覺得什麼都無所謂,或者會加速我們的悲傷,讓它變成我們自身特性的一部分。利德說,老是揪着一些事情不放,會讓人抗拒放下,而且如果我們不每天沉浸在回憶中,就會感到內疚。

奧康納說,要思考悲傷研究者所說的“雙過程模型”。

奧康納說:“當我們悲傷時,需要應對失落和恢復。恢復可以是主動去聯繫、幫幫咱們的鄰居。我們需要找個時候,喝點酒,哭一哭,和能給我們一個擁抱的人聊聊天。心理健康的關鍵在於能夠兼顧兩者,在重新開始生活和緬懷過去之間來回切換。適應能力最強的人就是那些能夠做到兩者兼顧的人。”

同樣重要的是,清楚咱們當下能做到什麼。

蒂克納說:“這兒得提個醒,現在要做到正念真的很難。”

亨特說朋友們建議她給自己一些時間放鬆一下。但這壓根兒就不可能。“一個朋友說:‘我有一張水療日的通行證。也許你可以拿去放鬆放鬆。’我說:‘聽起來很棒,但我覺得我做不到。’我要是去了,保準會在那兒的桌子上大哭起來。我無法想象自己坐在熱水浴缸裡。我腦子亂成一團了。目前這種自我關懷方式對我來說行不通。”

加州綜合療法中心的斯塔克表示,在這種情況下,要把事情簡化。“和朋友聊聊,說說你的感受,把它寫下來,搞點藝術活動,聽聽音樂,”斯塔克說。當然,然後要走出去,融入社區。做志願者工作可能會特別讓人感到慰藉。

當朋友提出幫忙時,要接受。

“我們現在住在一個朋友家,”斯塔克說,“他們的鄰居過來問:‘我們做的意大利麪太多了。你們想來點嗎?’我一開始想說:‘不,不,不,我不能要。’但隨即我聽到自己說:‘你得接受。不過是點意大利麪而已。’於是我答應了,他們送來了好吃的意大利通心粉,熱乎乎的,特別好。這讓我感覺好多了,儘管當時我心裡還慌得很。”

“所以拜託,”斯塔克說,“別人給你什麼,都接受吧。”

接受別人給的幫助,寫點東西,聽聽音樂,有能力的話去做做志願者——斯塔克說,這些都是簡單易行的建議,但卻對健康有着長遠的益處。

“每次你進行這樣的練習時,實際上你就在大腦裡開啓了一種全新的神經元模式,這種模式能拓展你的自我認知和能力,還有我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很棒的詞——‘適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