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per《P.I.G.》:年輕的王,羽翼全張

故事得先從“內地男歌手spotify月收聽量排名”說起。

微博上有一位音樂博主,其定期發佈spotify華語歌手收聽量自制野生排名。某次,當其發佈了“內地男歌手排名”,李、汪、薛等悉數上榜,我在底下留言:爲什麼這個榜單裡面沒有Capper?他的spotify月收聽量,完全有資格進入前十?

博主解釋說,榜單裡都是“主流歌手”,Capper這些偏向“網絡歌手”的沒有收錄在內。我又說:Capper哪裡是“網絡歌手”了?就因爲《雪 Distance》橫掃流媒體,他就是“網絡歌手”了?要說音綜的話,他參加的《中國新說唱》、《少年說唱企劃》以及今年復出的《閃光的夏天》,還少嗎?如果Capper要成爲主流歌手,那他需要完成怎樣標誌性的事件?這是否是忒休斯之船悖論,即“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頭逐漸被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同理,如果“Capper成了主流歌手,那他是從哪一天開始成爲主流歌手的呢?在那天之前他是什麼歌手”?

這種來自外界的對Capper的認知偏離,並不在少數。今年《閃光的夏天》南寧站,Capper和張顏齊、希林娜依·高一起演唱了《雪 Distance》,在隨後的覆盤會上,有某位樂評人老師說:“《雪》這首歌之前有很多的爭議……”我從Capper的眼神裡讀出了他的意思:爭議。什麼爭議?是這首歌的寫作有問題嗎?還是它的製作有問題?一切的問題只不過是因爲:它太火了,僅此而已

在過去的一年,《雪Distance》確實爲Capper帶來了他的個人的流量峰值,也帶來了對他的片面化誤讀。《雪 Distance》處在Capper遊刃有餘的舒適區,Mumble Rap 是他的絕對領域,但並非代表他的全部實力。如果你對他過往足夠了解,你在聽過了《縱容》、《柑橘烏雲》、《克什米爾山羊》等,會更清楚Capper其人、其野心,他想要顛覆的東西。當然,Capper是狂,如同他在《少年說唱企劃》時那一首《Gen Z Group》,“都是同齡人,我本來沒想降維打擊”,作爲年輕的00後rapper,Capper高傲地宣佈自己已經王權在握——可是,你能反駁他嗎?

普通大衆對Capper的認知還停留在“流媒體”上,Capper本人實則連rapper身份都不太那麼顧得上。今年夏天,他發行了自己“復出”之作,其分了disc 1、2、3,共計23首歌曲的《P.I.G.》。在專輯陸續發佈的近兩個月裡,我不斷循環這張專輯。我突然想起了曾在哪個媒體上看到的一句話,大意是“在Post Malone橫空出世之後,當美國的年輕人想要成爲歌手,他們都想成爲Post Malone的樣子(Post-Post Malone)”。我聽着《P.I.G.》,腦海中想到的是:當中國新一代的年輕人想要成爲歌手,他們都想成爲Capper的樣子。

心心念念地說了這麼多年的Gen Z,《P.I.G.》裡的Capper,就是Gen Z應該把音樂做成的那個樣子。

在“Pretty”“Image”和“Game”的三個篇章裡,我等俗人最喜歡的當然是“好看”。Capper把他心目中的最大公約數放到了“Pretty”當中。從《龍舌蘭日出》開始,以雞尾酒之名,Capper用House調和UK Bass,以獨樹一幟的音色和律動線條,開啓了專輯的序幕。和Lil Mosey的合作渾然天成,這是一個讓說唱樂迷更容易進入電子舞曲的方式。《龍舌蘭日出》也可視作Capper這位“10億流媒體試聽量王者”爲專輯的定調:他似乎沒有以往那麼咄咄逼人了,他的音色控制更加遊刃有餘了,或者更感性或更庸俗地說:Capper,成熟了。他知道怎麼去展現自己的技術,卻又不讓技術成爲炫耀和外露的資本。而你已經完全無法用“說唱專輯”去定義他。如果真的要用一個詞的話,我會用一個最中庸但也最貼切的形容詞:流行。Capper正在做的是當下最能代表00後新一代華語流行的唱片。

接下來,Capper繼續詮釋他心目中的流行。在《垃圾郵件》裡,轉眼進入了Funky的節奏,我第一次聽這首歌就是《閃光的夏天》的現場,由Capper、歐陽娜娜、小樂呈現的合作舞臺。專輯版中則是由編曲人黎子琨操刀,印象當中黎子琨是會出現在薛之謙、溫嵐等“主流”歌手當中的名字。這首歌裡的Capper儼然完全是一個Star,一個拋掉音樂風格標籤,擺脫垂類小衆等賽道,直挺挺地向“主流”發起號角的Star。

《盆栽》、《手卷煙》、《目光》都是張開盆的拿手好戲。這些歌曲的旋律書寫各有千秋,《盆栽》有比他過往更多的合成器演奏比重,也有了更多的曖昧不清;《手卷煙》有着極佳的旋律性,歌曲結構充滿巧思,從Pre-Chorus過渡到Chorus裡不露聲色,也是本章專輯裡迄今在流媒體平臺最受歡迎的一曲;《目光》的關注點則在於flow的流動,原聲吉他與鋼琴跟節奏組的咬合水乳交融,其中一句“劃斷最後一根火柴”,讓人想起他兩年前的專輯《劍,薔薇》中的《劃火柴》,也爲這一詞《P.I.G.》Disc 3裡的那首《打火機》“我靈感像劃火柴,趕緊拿走你打火機”埋下伏筆。

隨着《龍舌蘭日落》(PS.這首歌真的太舒服了,是我本專循環次數最多的一首)的緩緩降下,《P.I.G.》的第一部分也落下帷幕。緊接着是“Image”,這裡的Capper彷彿在說,“若放飛自我,我能把音樂做成什麼樣子”。《波點》是Capper自我認爲突破很多的歌曲,這樣的俱樂部舞曲確實刷新了大家的認知,除了可劃入Techno大類,更有當下時髦的UKG元素,想不到Capper這麼熱衷跳舞。《深海》是他蟄伏後重新登臺的第一首歌,在《閃夏》上,現場和專輯幾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聽感。坦白說,這一Part的歌曲對我來說有點過於垂直,對於我這樣從不踏入地下電子跳舞俱樂部的人來說,這些音樂顯得稍微棱角嶙峋。這是Capper喜歡的方式,帶着一些中世紀的幻想元素,和他在《劍,薔薇》裡的想象的那樣,《但丁說》、《地下城》、《卡梅莉婭》大都可以歸入此類作品。我不知道Capper是否對《惡魔城:月下夜想曲》是否同樣感興趣,他在《P.I.G.》的封面設計上頗有這種畫風的影子,聽着他和羅言再度攜手,在《地下城》裡所描述的故事,也幾番讓我想到了阿魯卡多的沉重宿命感,這首歌曲的復古電吉他運用更是讓人夢迴上世紀80/90年代。

《P.I.G.》的第三部分,“Game”,讓我出乎意料。這個似乎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年輕人,竟然在這裡跟你坦誠相見,交出他火熱的心。跟馬思唯的《你&我》,兩個不同世代的說唱國王講述着彼此的生存現狀,年少成名的Capper在“討論什麼時候退休,討論醫美機構”,而經歷了功成名就、早就在綜藝節目上坐穩導師位置的馬師反倒是樂觀地覺得,“我感謝新的每一天都像中了獎”,歌曲末尾的一段令人意想不到的新古典主義鋼琴獨奏把全曲昇華到另一個層次。

此部分的歌曲,我喜歡是Capper換上了Boom Bap,他不需要含混模糊,用最基本款的老學校,把重心放到了寫作,《鯉魚》用了一個如今已經絕跡的“鯉魚跳龍門”的典故,他自信地唱到,“有人問人紅or歌紅,我說我全都做得到”,而“脆弱的部位全割掉,生病就按時喝藥”的豁達也讓聽者覺得這位00後的強大。《喜鵲》和《鯉魚》一樣也是土味比方,Capper用這種方式給媽媽報喜,製作人/編曲人則找來關天天合作——關天天的名字過去多出現在李玉剛、高進、大壯、玖月奇蹟、莊心妍、水木年華等最“主流”的歌手作品當中,近年則開啓了跟新世代歌手如隊長、黃禮格等的合作,這首《喜鵲》關天天和Capper及LEGGO打出火花,HOOK段的強記憶點和大提琴的悠揚,Capper甚至可以帶着這首歌上中秋聯歡晚會。

整張專輯最讓我感動的一首同樣是主打Boom Bap的《感謝》,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帶着西安口音的Capper從自己17歲時在本土潮牌STA做店長的經歷開始說起,以“shout to xxx”把自己生命中重要的貴人一一感謝。這讓我想到了陳奕迅的那首《歌·頌》,Eason心目中“最有意義的歌曲”。如同Eason在《歌·頌》感謝了過去和自己合作的詞曲作者、編曲人、製作人,在歌曲MV中把Eric Kwok、潘源良、Alvin Leong、陳奐仁、等一衆老友鬼鬼請來,逐一擁抱,正是這些幕後工作者,纔有“懷着萬萬萬個心的結晶,煉成時代,最亮發聲”;同樣的,在Capper的《感謝》裡,他心懷感激。也恰逢他今年正式揭牌成立自己的創意團隊GAG,團隊成員也一一圍繞在他身邊,形成《P.I.G.》的封面,所以他挨個點名,到造型師JARVIS時,Capper用“別害怕網上任何一句評論,都傻唄,I TRUST YOU BABY,你儘管用手接。再燙的山芋,撥開了皮都能碟”,作爲他那些“備受爭議”的造型之還擊。點到攝影師阿空時,Capper唱到,“有顆鏡頭拍我,第八個年頭,我們再也不用爲了生活去扳指頭。你說你把命都給我,我就相信你到靈魂都自由”,我被這句punchline狠狠擊中。娛樂圈通行的法則,光芒只屬於夜空中最亮的星,但鮮有Capper這樣的,提醒大家,身邊因爲有這樣的戰友,才讓自己更光彩奪目,這種炙熱的革命友誼,怎能不讓人動容。

如上所述,Capper在“Pretty”展現自己始終能做出漂亮順耳的音樂,他始終是年輕一代的流媒體王者;又在“Image”裡放肆自己的才能,披露自己足夠風格化、個人化的表達;最後再到“Game”裡跟你掏心掏肺,乾脆把tune的fx也給關嘍,那個不可一世的國王卸掉劍與甲冑其實也是是和你一樣的年輕人。無論你是中文說唱的擁躉,抑或是和我一樣平日多聽大流行的聽衆,Capper的《P.I.G.》都是一張值得循環播放的饕餮大餐,尤其是其所展現的對狹義說唱的超越,所呈現的“融入主流”(mainstreaming)特徵,成爲了我近期最推崇的華語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