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木板銘刻怎樣的“戰鬥血統”

巴掌大木板銘刻怎樣的“戰鬥血統”(來源:視頻綜合)

日前,著名版畫藝術家劉峴的29件版畫原作正式入藏國家博物館,其中包括其創作於1938年的名作——木口木刻《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8月2日,當“凱歌穿越八十年”尋訪團來到劉峴之女王人殷家中,仔細品鑑這幅大小僅約9×10釐米的黑白版畫時,依然被方寸之間銘刻着的全民抗戰壯闊史詩所震撼。

方寸之間銘刻全民抗爭

“‘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是當時最重要的抗戰口號,也是父親創作的主題。”隨着王人殷的指引,這幅巴掌大的木刻作品中的紛繁細節一一呈現:畫面上方陰雲密佈,侵略者的飛機在空中盤旋、轟炸,下方一排戰士英勇反抗、舉槍射擊;遠處敵艦正在駛來,而戰士們一手緊握鋼槍,一手高舉手榴彈,衝向來犯之敵。畫面左側,有人開山鑿路,有人鍛造殺敵利器,有人救死扶傷,有人慷慨激昂宣傳抗日……右下角的數字標註年份爲“1938”,中華兒女冒着敵人的炮火奮起抗爭,所有行動都映襯着畫面中央的8個大字——“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

時間回到1938年初春,位於河南的新四軍駐地迎來一位23歲的年輕藝術家,他就是從日本留學歸國投身抗戰的劉峴。

1937年7月8日,七七事變發生的第二天,中共中央即通電全國,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築成民族統一戰線,抵抗日寇的侵略。國難當頭,劉峴立即中斷國外的學習進程,回國參加抗日救亡運動。1938年1月,劉峴與妻子王卓君經河南地下黨介紹參加了新四軍。

“出國留學前,父親已發表過很多作品,彭雪楓將軍對他很熟悉,希望這位木刻家能夠到前線來宣傳抗日。”王人殷說。

當時,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各解放區積極開辦木刻展覽、創辦畫刊畫報、建立美術組織等。參軍後不久,劉峴便組織了拂曉劇團、拂曉木刻研究會等,教戰士們繪畫和木刻。隨身攜帶的幾塊黃楊木板,成了他“以刀代槍”的武器。這些巴掌大的木板,在物資奇缺的抗戰前線堪比黃金——木紋細膩緻密,可承載千鈞之力,截面堅硬如鐵,能承受最精微的刀鋒。

自此,油燈搖曳的深夜、敵機呼嘯的間隙,劉峴伏案運刀,木屑紛飛如雪。王人殷告訴記者,劉峴的《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等作品,深受部隊和老百姓的歡迎,起到了宣傳抗日、激勵軍民的作用。

在中國文化藝術發展促進會版畫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一級美術師陳超看來,劉峴的版畫作品,旗幟鮮明地宣傳中國共產黨倡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表現全國人民“鞏固團結、抗戰到底”的時代主題。“《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的思想性、藝術性以及史料價值,都堪稱中國現代版畫史冊中的經典。”

中國木刻始終擁有“戰鬥血統”

王人殷記憶中的父親,似乎總是深夜燈前一個勤於創作的背影。“父親總說,他的人生和藝術道路是魯迅先生指明的。”

原魯迅美術學院院長、《新華日報》前編輯張望曾撰文介紹,魯迅先生早在1928年冬就組織了“花社”,第一次介紹西洋木刻作品。1931年魯迅在上海舉辦木刻講習會,開啓了中國新興木刻運動。這一運動被譽爲“時代的戰鼓”和“革命的號角”,激發了全民奮戰的力量。

1932年轉學到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上海美專”)後,劉峴與魯迅有了更多的交集。王人殷說,“魯迅對父親各方面的指導非常多。最初父親印出來的作品不夠清晰,魯迅先生對他進行了細微指點,包括該怎麼用墨、買什麼樣的宣紙等。”

不僅如此,魯迅還倡導青年版畫家們關注現實、關注人生、爲大衆服務。1934年,劉峴在編輯出版《無名木刻集》時,魯迅先生親自手書序言,稱讚這些木刻“是新的青年的藝術,是好的大衆的藝術”。“這影響了父親的一生,在近60年的創作生涯中,他始終都堅持木刻爲大衆服務。”王人殷表示。

正如1938年艾青在《新華日報》發表《略論中國的木刻》一文中所言,中國的木刻,就沒有一刻離開過“戰鬥的血統”和“人民的呼吸”……中國的木刻,“今日已成爲民族解放戰爭中的一種有力的武器了”。

在接受採訪時,北京魯迅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常楠認爲,作品《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有着“傳單式的直白”,劉峴這種看似“去藝術化”的吶喊,恰是因爲藝術家將自己融入了民衆和時代的洪流中。

“那邊是戰火與硝煙,這邊版畫家就開始創作。”陳超這樣還原劉峴們的創作場景。在他看來,戰爭年代,攝影器材和物資極其匱乏,相對而言版畫創作就靈活很多。有些藝術家在身上背幾塊小板,刻完了馬上交給報社印刷。因木刻版畫“能自由創作,頃刻能辦”,就成了魯迅先生所說的“當革命之時爲用最廣”的戰鬥藝術。

版畫家既是戰士又是藝術家

在王人殷家中,一幅由毛澤東主席親筆題詞的複製品尤爲醒目。1939年劉峴抵達延安,創作了大量作品並組織展覽。毛澤東觀看他的作品後欣然寫道:“我不懂木刻的道理,但我喜歡看木刻。劉峴同志來邊區時間不久,已有了許多作品,希望繼續努力,爲創造中華民族的新藝術而奮鬥。”

“爲創造中華民族的新藝術而奮鬥”鼓舞和激勵了包括劉峴在內的廣大進步文藝工作者。1942年5月,劉峴參加延安文藝座談會,從此更加堅定了現實主義創作道路。

在南京藝術學院教師袁維忠家中,記者看到他收藏的大量抗戰時期的木刻作品。袁維忠介紹,版畫家羣體在抗戰洪流中兵分兩路:古元、力羣、華君武等奔赴延安,李樺等堅守國統區,分別創作了《減租會》《飲》《榜樣》和《烽煙集》等作品。

而在抗戰烽火中創刊的《新華日報》,充分發揮新興木刻版畫易讀易懂的圖像傳播功能,大量刊發反映國內抗戰和國際反法西斯鬥爭的木刻版畫。據統計,僅在1940年1月1日至31日期間,《新華日報》就用24個報眼刊登木刻版畫,後又創辦“木刻陣線”副刊,以視覺衝擊力強化全民抗戰信念。

“版畫隊伍中的每位成員既是戰士,同時又是藝術家。”陳超說,在漫長的抗戰歲月中,不少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英勇犧牲在抗日戰場,用生命踐行了“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的誓言。

在生命的終點,劉峴因手臂病痛無法持刀,這讓他痛苦萬分。他對女兒王人殷說,“我愛藝術勝過生命。”而今,在國家博物館珍藏的這幅《鞏固團結 抗戰到底》上,方寸之間密佈千餘刻痕——這些刀鋒記錄的不只是抗戰史詩,更是藝術家的生命刻度。那縱橫交錯的刻線,一如不平凡的抗戰歲月,至今仍在訴說一個民族救亡圖存的精神年輪。

尋訪結束時,00後大學生劉一竹在自己設計的海報上方畫上了翱翔的和平鴿。她感慨地說:“80多年過去,版畫上的刀鋒仍時刻提醒我們:銘記歷史啓示,勇擔時代重任,讓青春之光照亮和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