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海歸女博士,拿下國內侵入式腦機最大筆融資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譚麗平
編輯|張昊
圖片來源|受訪者
今年上半年,階梯醫療創始人李雪一直處在快節奏中。
2月,階梯醫療公佈了3.5億元的B輪融資,由啓明創投、奧博資本和禮來亞洲基金等共同領投的這輪融資,被媒體定義爲“中國侵入式腦機接口行業歷史上最大的一筆”。
3月,一名四肢截肢的受試者在華山醫院接受了階梯醫療的腦機接口植入手術,經過3周的訓練,已能“腦控”電腦光標,用意念玩賽車、五子棋等遊戲,光標操控水平與普通人控制觸摸板相近。
當這一消息在一個多月後對外發布時,包括上海市科學技術委員會官方公衆號“上海科技”在內的衆多媒體,在標題和稿件裡直接用到“追趕馬斯克”“中國創新方案”等表述。
李雪預料到了這個狀態,此前她在內部還專門討論過這件事——是不是要去對標馬斯克擁有的腦機接口賽道明星公司Neuralink。
雖然,她在2021年成立這家公司時,定的願景是“世界的階梯”,而不是“中國的Neuralink”,但這是個太新的事,連她自己都承認,正是馬斯克的出現,讓腦機接口本來該在2030年才實現的目標,提前了近10年就出現了。
對於很多“圈外人”來說,提馬斯克顯然更容易理解和接受。
而且不得不說,這個原本“小衆”的前沿技術賽道,在全球科技戰的特殊時間段內,一下子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上半年,腦機接口被資本市場熱炒。香港公司腦再生科技只有12名員工,股價半年漲超460倍,以至於媒體驚呼:腦機兇猛。
5月初,階梯醫療組織了一場媒體溝通會,記者的很多問題直指與Neuralink的競爭優劣勢。
也就過了一個月,Neuralink就宣佈了一輪6.5億美元的融資,估值已突破百億美元。緊接着在7月,它單日成功完成兩臺手術,這是行業的首次。
李雪還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方向和節奏,因爲這是個連技術路徑都還沒有完全達成共識的賽道,有太多不可控性。在她看來,乃至10年之內,階梯醫療的核心工作都是推動更多產品管線進入臨牀階段,以及商業化。只有產品落地,才能證明她的判斷。
就這樣,一到兩年落地一輪融資,隨着市場變化,“錢多了,就拆更多的管線出來”。在她的描述中,階梯醫療第一階段的三個重點領域都是超級大市場:第一個是腦控,用外部設備幫助癱瘓、漸凍症患者做運動功能替代;第二個是精神類系統性疾病的調控,用“電子處方”解決當下沒有技術手段的問題;第三個是感知覺恢復,這是針對失明、失聰人羣。
“這些都是很直觀的疾病,一直在往後推,至於到底先推哪一條,中間是不是要加速或者放緩,我們確實會有調整變化。”李雪說,“但大方向可以說在10年前就確定了。”
李雪很早就開始規劃自己的“終極職業”。
她說自己想問題的方式“偏簡單”,上大學前就琢磨人和猴子的區別有兩個:一個是用火,一個是說話。這對應的是兩個行業,“用火”是能源,這本是她報考大學的第一志願——高能核物理,結果沒被錄取。
她因此走上了第二條路——說話。“我在這說一個小時的信息量,如果轉成信息發送出去,可能就2秒,有什麼樣的東西可以把數據傳輸量給提升上去,包括把學習能力給提升上去?”她選擇了華中科技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專業,開始有意識地研究大腦。
2016年,她赴美深造,又分別於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生物醫學工程學院、萊斯大學電子與計算機學院,完成了碩士及博士學位。
實際上,在去美國之前,她已經很明確自己未來要從事腦機接口的工作了。而且,她對於這件事的拆解已經有了雛形。
現在,她習慣用“倒金字塔”結構來說明對腦機接口的理解。
“最下邊一層是神經界面,如何有效、穩定地把大腦的信號提取出來去控制外部的設備,這是腦機接口裡最核心的部分。因爲要長期使用,需要它不產生免疫反應,和生物體的交互是非常難的。再往上一層是系統,只有一個被動的器件是不夠的,需要一個主動的系統去做後面一系列的工作,比如信號放大、數字化壓縮傳輸等。第三層是臨牀,要把系統真正地放到臨牀上去,拿到更多的數據和反饋,知道它有什麼問題,要往哪方面做改進。最上邊一層是神經科學對大腦的理解程度,這是天花板,想解決一個疾病,肯定是看對這個疾病的理解程度夠不夠。”
她此後的學業完全基於這個結構展開。本科學的是生物醫學工程,她最熟悉的就是“神經界面”層,到了美國之後,研究生階段學習了計算機,補強了對“系統”的理解。2020年回國後,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國科學院腦科學與智能技術卓越創新中心,她領導的多模式神經界面研究組,就是在發掘開拓一些腦機接口技術在臨牀治療上的價值。
2021年8月,她就成立了階梯醫療。“我強烈意識到做研究和商業的區別。做研究的目標是顛覆式創新,而是否可以量產,是否容易獲得?並不是大家優先思考的點。”但李雪是“產品主義者”,“如果要把這件事情推到臨牀上面,我們最關心的其實是它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李雪並沒有過多的糾結,因爲在她的理解中,腦機接口未來更大的價值體現是在消費端,那更需要靠產品去驅動。
團隊把公司名定爲“階梯醫療”,這看上去跟她的願景有差異,但她那時很冷靜,因爲確定的技術路線是“侵入式”,那時市面上更多的是“非侵入式”。侵入式牽扯到有創,產品和審批的複雜度要大得多,但因爲採集的數據量龐大,對應着巨大的商業價值。
“我們的終極目標是消費級市場,但中間的階段一定得以醫療爲場景去做。因爲我們做的是侵入式,不可能一下子就用到正常人身上。”李雪一開始只是組了一個小團隊,更接近於工作小組的形態。
那時,她還沒有去規劃發展路徑。階梯醫療的第一輪融資也特別簡單,李雪只見了一個投資人,用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2021年整個融資環境還比較好,天使投資人比較友善,更多是投人,給我們的資金和估值錨定都不錯。”那個階段有其特殊性,還沒有太多投資機構知道如何判斷一個腦機接口團隊是否優秀,但開局順利,給李雪增加了很多信心。
按照她的“倒金字塔”結構,階梯醫療這幾年最核心的工作就是中間兩層。神經界面是李雪的老本行,上學階段,用神經電極在實驗動物腦子上做實驗就是日常內容。
“你可以想象一下,這種尖尖的電極進入到腦組織裡面,就像是把一個小釘板插到豆腐裡面,還得再晃一下,中間會有比較嚴重的損傷和免疫反應。”李雪需要實現讓大腦意識不到被插入一個異物,“電極的前端是可以在空中飄起來,纖細到直徑大概是頭髮絲的1%,這才能讓你在彎曲電極時用的作用力,跟兩個細胞之間的互相作用力差不多。”
這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她更多的工作是要把外部的那個連接設備做出來。
剛拿到融資時,她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面試,即便到了現在,她還是每週五到十場的面試節奏。
腦機接口牽扯到很多模塊,在中國創業的好處是單拎出來一個模塊,都有充足的人才儲備。“但難點是得找到哪些人適合做哪些部分,並且拉他們進來,得讓他們知道這是件什麼事情。”李雪跟團隊密集地溝通產品需求和技術需求,板子怎麼設計,邊界什麼樣式……都是很細碎的問題。
2022年時,團隊就做出了第一代原型機,不過外殼還是塑料的。
李雪要的是“讓正常人都願意用它”,這意味着產品要做得很小,甚至要好看。很多現在看上去有顛覆式感覺的創新,都源自於團隊不斷的試錯。
“就像我們做結構的同事之前是做耳機的,完全不搭的領域。但仔細琢磨,這個系統部件的核心需求是小、好散熱,這跟耳機的需求是很類似的。”李雪試着招了一個有相關經驗的員工,果真做得很好,“他可以把裡面的結構做得非常精巧,但腦機接口之前很多從業者都是傳統醫療器械出身,並不太在意這一點,做大點就大點,反正都能裝進去。”
就這樣,團隊在系統上磨了幾年,產品迭代了好幾版。
李雪還在牽頭一個重要工作——臨牀。主要目標就是檢驗系統是否能夠有效記錄、穩定性如何等。
當時,他們做了50多例患者。“真正去記錄人類大腦的神經元對於一些事件的反應和變化,比如說話、聽音樂等。”李雪要在保證系統安全性的前提下,大規模地嘗試各種數據採集的方式,“電極上有位點,尺寸、排列方式都有講究,要在實驗過程當中去看到底哪一種結構和排布是更好的。”
2022年,李雪就跟B輪融資領投方啓明創投聊過,之後就沒有後續了。等到2024年再一次見面時,打動啓明創投的一個核心點是,彼時提到的幾個關鍵節點,團隊全兌現了。
面對着一個註定很“漫長”的戰爭,李雪把階梯醫療的核心競爭力定位到了人才上。
2024年,李雪面臨很大的融資壓力,尤其是研發人員很多,對應着更高的成本。有很多人勸她,要不先裁掉一些,邊走邊看。她很認真地反思了這個問題。“爲什麼會給我這些建議,這是不是合理的建議?”李雪自信於團隊氛圍,甚至跟同事有過交流,竟然有人支持這件事。
“尤其是傳統醫療器械行業。很多研發人員從一家企業離職,都是因爲沒事幹,沒新管線和產品了。但腦機不一樣,我的核心競爭力其實不只是一款產品,是一系列的東西,要不斷去迭代和提升。”
那如何去跨越這個“10年”?李雪覺得只有靠團隊,一起走過去,“其他的錢都可以往下壓一壓,但是關於人員的投入,對於我們來說很重要。”
這個行業太新了,有大量工作要做,也充滿了太多的未知性。“我們其實是在給整個行業蹚路,做了比較多目前沒有的檢驗檢測標準。我們也希望能夠在這個過程當中持續保持身位,能夠持續得快一步,真正在這個市場上去證明我們的一些競爭力。”李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