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次股災

美國股市歷史上經歷過多次劇烈暴跌,每一次股災都有其獨特的誘因和影響,但也存在一些共性規律。

本文將按時間線梳理1929年大蕭條、1987年黑色星期一、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2008年金融危機和2020年新冠疫情衝擊等幾次美國股災,分析市場下跌的成因、演變過程,以及市場如何走出低谷(包括貨幣政策、財政刺激、市場信心修復、金融監管變化等)。

希望通過縱覽歷史股災的邏輯,總結規律,爲當前市場提供有益的啓示。

1929年大蕭條股災:槓桿泡沫破裂與經濟大蕭條

1929年美股大崩盤使道指從1929年9月高點暴跌近90%,引發全球經濟大蕭條。

1920年代的“咆哮的二十年代”經濟繁榮伴隨大量投機,股市估值遠超基本面。投資者大量借貸加槓桿炒股,信用消費盛行。當時銀行存款利率很低,公衆把資金投入股市投機。

然而1929年美國經濟已顯露疲態:農業過度生產、物價下跌,工業品因收入不均而需求不足,企業盈利惡化。股市卻依然狂熱上漲,形成巨大的泡沫。此外,一些政策動向也動搖了市場信心。

例如有觀點認爲關稅法案不確定性是壓垮市場的導火索之一:1929年10月美國參議院在討論Smoot–Hawley關稅法案時出現出人意料的提高關稅傾向,引發投資者對貿易戰的恐懼,當天市場午後開始暴跌。

過度投機與經濟基本面惡化的背離,疊加政策不確定性,令市場如驚弓之鳥,成爲股災的溫牀。1929年10月股市終於崩盤。10月24日“黑色星期四”,紐約證交所成交量創歷史新高,出現恐慌性拋售。10月28-29日連續暴跌,其中10月29日被稱爲“黑色星期二”,道瓊斯指數單日下跌近12.8%。

股價持續自由落體般下跌,1929年秋至1932年道指累計跌幅高達89%。股災迅速演變爲銀行擠兌和金融體系危機,大量銀行倒閉,信貸緊縮使實體經濟雪上加霜。美國股災通過金融和貿易渠道傳導至全球,標誌着全球性大蕭條的開端。全球貿易急劇萎縮,各國紛紛提高關稅(美國通過Smoot–Hawley法案對兩萬餘種進口商品加徵關稅),導致貿易戰惡化了經濟滑坡。

據統計,1930-1933年間全球貿易額萎縮超過60%,經濟衰退和通貨緊縮在歐美各國此起彼伏。歐美失業率飆升到20-30%的歷史高位,大批企業倒閉,社會動盪不安。可以說,1929年股災引發了人類近代史上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大蕭條,其影響之深遠以至於整個30年代全球經濟都在蕭條陰影下掙扎。

1929年股災後的復甦異常緩慢漫長。美聯儲在危機初期政策失當:爲維護金本位制反而提高利率,導致流動性雪崩;同時由於銀行倒閉浪潮,貨幣供應大幅收縮,加劇通縮壓力。直到1933年羅斯福總統上臺後,美國纔開始大刀闊斧的應對措施,包括實行“新政”加強財政刺激和社會救濟、實行銀行休假和存款保險恢復信心,以及放棄金本位使貨幣貶值推動出口等。

這些措施逐步止住經濟下滑並帶來一定復甦。但1937年過早緊縮又引發二次探底衰退,可見信心修復之脆弱。股市方面,道指直到25年後的1954年才重新回到1929年高點,投資者信心經歷了長期重建。

政策和監管變革方面,1929年股災催生了現代金融監管框架:美國於1933年通過《玻璃-斯蒂格爾法》(商業銀行與投資銀行分業經營),1934年成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加強對股市的監管。在全球範圍,各國也從金本位轉向更靈活的貨幣政策,以避免大蕭條的重演。

1929年大崩盤的慘痛教訓在於過度投機與信用擴張的風險、中央銀行在危機時提供流動性的必要性、以及貿易保護主義對全球經濟的毀滅性影響。

1987年黑色星期一:技術性暴跌與流動性拯救

1987年10月19日,美國股市突然崩盤,道瓊斯工業指數單日暴跌22.6%,創下美股史上最大單日跌幅。這一天被稱爲“黑色星期一”,其衝擊波在全球股市引發連鎖反應,全天內亞歐美股市相繼暴跌,全球市值日蒸發約1.7萬億美元。

所幸由於各國央行迅速干預提供流動性,股災並未釀成類似1929年的長期經濟大衰退。

與1929年不同,1987年的基本面並未嚴重失衡,更像是一場技術性暴跌。美股在1982-1987年經歷5年大牛市,道指從不足800點漲到1987年8月的2722點,累計漲幅超250%。

到1987年秋天,市場出現估值過高的擔憂和獲利了結壓力。一系列因素被認爲觸發了此次股災:其一,投資者開始意識到股價偏離基本面,存在修正需求。其二,宏觀層面美國存在高額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引發市場對美元貶值和政策失衡的焦慮。其三,美聯儲於1987年上調利率以遏制通脹,使無風險利率上升削弱股市吸引力。

此外,程序化交易加劇了拋售:很多機構使用所謂“投資組合保險”策略,根據計算機模型在市場下跌時自動賣出股指期貨對衝風險。然而當下跌開始時,程序化賣盤大量涌出,形成踩踏,放大了跌勢。這些因素疊加,導致10月19日出現史無前例的暴跌。值得注意的是,恐慌心理和連鎖反應也是重要原因——亞洲時區率先下跌後,歐洲、美洲市場接力暴跌,市場陷入自我強化的恐慌循環。

10月19日開盤後不久,賣盤即如山洪爆發,道指收盤暴跌508點(-22.6%)。標普500和納斯達克指數跌幅相近,投資者驚恐萬狀。次日(10月20日),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緊急發表聲明,承諾“美聯儲準備充當流動性供應的源泉”,向銀行體系注入充裕資金。美聯儲在隨後幾天大幅向市場提供流動性,確保金融機構有足夠資金應對擠兌和交割需求。同樣,各主要國家央行也採取寬鬆措施穩住金融體系。

這種迅速的“放水救市”行動效果顯著:儘管股指在10月剩餘時間仍有波動,但沒有進一步崩潰。美國股市在1987年年底止穩,並於1988年開始重拾升勢,1989年道指重新接近股災前水平。可以說,充裕的流動性供給阻止了金融市場危機向實體經濟蔓延——1987年美國GDP增長依然強勁,股災並未引發經濟衰退。

1987年的股災持續時間很短,對實體經濟衝擊有限。美國1987年四季度GDP增速僅短暫放緩,1988年經濟增速反彈至5.4%

信心修復方面,美聯儲的緊急干預以及隨後企業基本面的穩健表現,使投資者在數月內重建信心。監管層面,此次股災直接促成了交易機制改革:美國於1988年開始在股市引入熔斷機制(交易暫停規則),當股指單日跌幅達到一定閾值時自動暫停交易,以防止恐慌蔓延。這套機制後來在多次危機中被啓用(例如2020年3月美股多次熔斷),有效緩解了極端波動。全球影響方面,1987年股災證明了金融全球化下市場聯動性之強,各國央行在危機中加強了信息溝通和協調應對。

一些國家由於應對不力而遭受較長期打擊,例如新西蘭央行當時沒有及時放鬆貨幣政策,導致本幣匯率過強和股市長期低迷,其經濟衰退持續時間遠長於美國。總體而言,1987年黑色星期一是一場由市場技術因素引發的短暫風暴,通過果斷的政策響應,金融體系和經濟很快恢復了穩定。這次事件讓決策者認識到保持金融市場流動性和信心的重要性,也促使後續建立更完善的風險控制機制來避免類似暴跌再度發生。

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科網繁榮與衰退交織

20世紀末,互聯網的興起引發了一場席捲全球的科網股投資熱潮,即著名的“網絡泡沫(Dot-com Bubble)”。

1995年至2000年間,NASDAQ綜合指數上漲了約800%之巨,在2000年3月達到頂峰。無數互聯網初創公司(俗稱“.com公司”)在資本追捧下估值飆漲,即便很多尚未盈利甚至沒有清晰商業模式。這場泡沫在2000年春天急轉直下:NASDAQ指數從2000年3月高點暴跌,到2002年10月累計下跌了78%,幾乎抹去整個泡沫時期的全部漲幅。

美國股市市值蒸發數萬億美元,大量科技股投資者蒙受慘重損失。互聯網泡沫的破裂不僅重創了科技行業,也對美國乃至全球經濟帶來衝擊。

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互聯網的快速普及和風險投資激增共同催生了科網泡沫。寬鬆的貨幣環境和對新技術的樂觀情緒,使投資者爭相涌入互聯網相關股票市場。當時衆多互聯網初創企業蜂擁上市,投資者在“新經濟”信念驅動下給予這些公司天價估值。

然而到了2000年,泡沫跡象日益明顯:許多上市的網絡公司基本面薄弱、入不敷出,一些知名案例如Pets.com、Webvan等迅速燒光融資後倒閉清算。

美聯儲在1999-2000年爲防範通脹連續加息(1999年三次、2000年初兩次升息),擡高了資金成本,也逐漸刺破了高科技股的估值泡沫。最終在2000年3月,隨着投資者對網絡公司的盈利前景產生懷疑,市場情緒逆轉,科技股開啓暴跌。網絡股指數首當其衝,但拋售很快蔓延到整個股市,標普500指數在2000-2002年累計下跌約49%,一度陷入技術性熊市。

值得注意的是,2001年9月11日發生的恐怖襲擊事件,進一步打擊了本已脆弱的市場信心,加劇了股市和經濟的下滑。

對經濟和全球市場的影響:美國經濟在科網泡沫破裂後陷入輕度衰退:2001年3月起美國出現爲期8個月的經濟衰退。

與隨後2008年金融海嘯相比,這次衰退的衝擊相對溫和,GDP僅小幅下降,失業率從約4%升至6%附近就見頂。

泡沫破裂期間,大量互聯網企業倒閉或被併購,硅谷一帶裁員潮涌現。但傳統產業所受影響有限,消費和房地產等其他經濟領域在低利率環境下很快企穩甚至興旺(部分資金從股市流出後涌入房市,某種程度上孕育了後來的房地產泡沫)。

全球範圍看,互聯網泡沫帶有國際性質:歐洲、日本等地的科技股在2000年也經歷暴跌,納斯達克的下跌拖累全球股市早2000年代持續低迷。不過,由於當時全球經濟基本面尚可,加之各國央行及時降息應對,全球並未陷入全面深度衰退,大多數國家只是增長放緩或短暫衰退。

政策應對與市場修復:面對科網泡沫破裂後的經濟壓力,美聯儲迅速從緊縮轉向寬鬆,從2001年初到2003年中連續11次降息,將聯邦基金利率從6.5%一路降至僅1.0%的低位。寬鬆的貨幣政策爲經濟軟着陸提供了支撐:美國GDP增速從2001年的+1.7%回升至2003年的+3.9%。

財政政策上,小布什政府在2001年和2003年推出減稅措施,也對提振投資和消費起到一定作用。股市方面,在連續下跌近三年後,美股於2002年10月見底企穩,隨後逐步走出低谷。在低利率和經濟復甦預期推動下,標普500指數於2007年才重新回到2000年泡沫頂點水平;而重災區納斯達克指數的恢復更爲緩慢——直到15年後的2015年4月才重新創下2000年高點的新高。

這凸顯了信心重建和價值恢復的漫長過程。經歷此輪泡沫破裂後,投資者和監管者更加警惕資產泡沫的形成,市場也更加註重基本面盈利能力。不過,從積極面看,網絡泡沫雖然毀滅了許多虛弱的公司,卻爲倖存的科技巨頭(如亞馬遜、eBay等)清除了競爭,對互聯網行業的長期健康發展未嘗不是一種“出清”。

此後,美股進入新的成長週期,直到2008年再遇金融危機。總的來說,2000年科網股災證明了資本市場週期性:暴漲暴跌往往源於過度樂觀後的理性迴歸,而及時的政策寬鬆能夠減輕泡沫破裂對實體經濟的傷害。投資者也從中汲取教訓,更加重視估值與盈利,避免重演“只看概念不問盈利”的非理性狂熱。

2008年金融危機:槓桿金融體系的系統性崩潰

與歷史多次危機相比,2008年金融危機時標普500指數的跌幅(藍線)最爲慘烈,一度下跌超過50%,與1929年大蕭條時期(綠線)相仿。

2008年的金融危機通常被稱爲“次貸危機”或“全球金融危機”。其根源在於美國此前多年累積的房地產泡沫和過度金融槓桿。

2000年代初爲應對科網泡沫破裂和911衝擊,美聯儲大幅降息並長期維持低利率,這推動美國樓市繁榮,大量資金涌入房地產和相關證券市場。寬鬆的信貸環境下,金融機構向信用資質較差的借款人發放高風險住房貸款(次級按揭貸款)。

銀行將這些貸款打包成證券(MBS、CDO等)出售,藉此將風險分散給全球投資者。然而風險並未真正消失,而是在銀行表外和全球金融體系中積累。到2006-2007年,美國房價漲勢難以爲繼,開始下跌,大批次貸借款人違約,按揭相關證券價格暴跌。

持有這些資產的金融機構出現鉅額虧損和信貸緊縮。2008年3月,華爾街第五大投行貝爾斯登因流動性枯竭被緊急收購;9月雷曼兄弟申請破產成爲導火索,金融市場恐慌情緒徹底引爆。投資者失去對銀行體系的信心,紛紛拋售風險資產,全球金融體系陷入癱瘓。

美國及歐洲多家大型銀行和保險機構相繼告急,如果沒有干預,整個金融系統面臨崩潰風險。可以說,過度槓桿+監管缺失讓金融體系脆弱不堪,一旦核心資產(房貸)質量惡化,鏈條上的所有環節(借款人-銀行-投資者)全遭衝擊,形成系統性危機。

市場崩盤過程:隨着危機加劇,2008年下半年美國股市持續急挫。標普500指數早在2007年10月就見頂,並在2008年初確認進入熊市。當雷曼破產消息傳出時,市場恐慌到達頂點:2008年9月29日,道指暴跌777點,爲當時史上最大單日點數跌幅。

隨後10月股市進一步狂泄,金融類股票首當其衝,銀行股價腰斬甚至歸零(如華盛頓互惠銀行倒閉)。2009年初,隨着經濟數據急劇惡化,股市最後一波下探,最終在2009年3月觸底:道指跌至6469點,相比2007年高點跌去54%;標普500指數從最高點1565跌至666點,跌幅約57%。

這意味着超過一半的股市市值灰飛煙滅。投資者信心降至冰點,紛紛撤離股市投入美國國債等避險資產。當時有評論稱,這場危機是“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崩潰”。事實上,2009年全球GDP出現罕見負增長,滿足了經濟學對全球性衰退的定義。國際貿易也陷入嚴重萎縮,2009年全球貿易額下降超過10%。

可以說,2008年金融危機不僅是股市崩盤,更是整個金融體系的多米諾骨牌倒塌,其衝擊之深遠在戰後史無前例。

由於金融體系是現代經濟的血脈,金融危機直接導致實體經濟活動驟停。美國在2007年12月步入衰退,並在2008-2009年經歷了長達18個月的“大衰退”。美國GDP在此期間累計下降超4%,工業生產萎縮,消費者支出大跌。全國失業率從5%攀升至2009年末的10%,約870萬人失業。

房地產市場崩潰,房價中位數下跌三成,大批房屋遭法拍。危機通過貿易和金融渠道迅速傳導全球:歐洲多國銀行持有大量美國次貸資產,同樣出現信用危機,不得不由政府出手救助(如英國政府國有化北巖銀行,冰島國家破產等)。發達經濟體普遍陷入衰退,新興市場也受到重創,全球失業人口大增超過3000萬。國際貿易和投資流動急劇收縮,全球商品價格暴跌(原油價格從每桶147美元高點狂瀉至30多美元)。

可以說,2008年危機演變爲一次全球經濟危機:在全球化背景下,沒有任何主要經濟體獨善其身。總體而言,2008-2009年全球經濟經歷二戰以來最嚴重的同步衰退,其影響之大使這一時期被稱爲“大衰退”(Great Recession)。

面對空前危機,各國政府和央行協同推出了一系列史無前例的救市舉措,力度和速度遠超以往任何時期。美國方面,美聯儲在2007年下半年開始降息,至2008年底將聯邦基金利率從5.25%一路降至0-0.25%的零利率區間,並祭出非常規的量化寬鬆政策,大規模購買國債和抵押證券以注入流動性。這些大規模資產購買在2008-09年累計擴表上萬億美元,旨在壓低長期利率、穩定金融市場。美財政部和國會也迅速行動:2008年10月通過7000億美元的“問題資產救助計劃(TARP)”爲銀行體系注資和收購不良資產,防止金融機構倒閉。

隨後又在2009年初推出約800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法案,用於減稅和政府投資,提振總需求。其他發達國家央行(如歐洲央行、英國央行)也大幅降息並實施QE,各國政府推出財政刺激方案,形成全球協作。在多方努力下,金融市場恐慌情緒逐步緩解:銀行間拆借利率在2009年初降溫,債券市場融資恢復。美國股市則在極度超賣後迎來轉折:2009年3月標普500指數見底666點後開始反彈,投資者在經濟企穩和政策託底的預期下重回股市。

此後,美股展開長達11年的大牛市(2009-2020),標普500指數從谷底上漲逾300%。

當然,實體經濟的復甦相對緩慢,“大衰退”後的失業問題拖延多年才改善,美國失業率直到2016年纔回落至5%以下。監管改革方面,危機暴露了金融體系的諸多漏洞,爲防範未來風險,美國於2010年通過《多德-弗蘭克法案》,提高銀行資本充足率和壓力測試要求,限制高風險交易行爲;巴塞爾委員會推出更高資本與流動性標準(巴塞爾III);各國也加強對影子銀行和衍生品市場的監管透明度。這些措施提高了金融體系穩健性。

2008年金融危機的教訓在於:宏觀政策需關注資產泡沫與槓桿風險,金融機構過度複雜和缺乏監管會埋下系統性隱患。而及時的大規模政策干預(央行充當最後貸款人+政府紓困)被證明是阻止危機演變爲大蕭條的關鍵。在政府和央行強力託底下,美國股市和經濟雖遭重創但最終浴火重生,開啓了新一輪增長週期。

2020年新冠疫情衝擊:黑天鵝事件與快速反彈

2020年初,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爆發,對經濟和市場造成猝不及防的劇烈衝擊。美國股市從2020年2月下旬開始暴跌,僅用了一個月時間標普500指數就從高點下跌約34%,創下美股史上最快熊市記錄。

這場由公共衛生危機引發的股災具有不同以往的特徵:暴跌來得極其迅猛,但在空前的政策刺激下市場又快速反彈,在較短時間內收復失地。

危機誘因與市場暴跌:與以往金融泡沫破裂型危機不同,新冠疫情是典型的“黑天鵝”事件。

2020年初,隨着COVID-19病毒在全球傳播,各國紛紛採取封鎖、防疫措施,經濟活動驟然停滯。工廠停工、商店歇業、人員流動受限,引發對企業盈利和經濟衰退的強烈擔憂。2月下旬開始,投資者預期到疫情將重創全球增長,美股結束了長達11年的牛市而掉頭向下。2月20日至3月23日,標普500指數在短短一個月內下跌約34%,道瓊斯指數累計下挫31%,納斯達克指數也跌去近30%。

2020年3月美股史無前例地觸發了四次熔斷機制(交易臨時暫停),顯示恐慌情緒一度失控。當時投資者爭相拋售股票換取現金,美國國債和黃金等避險資產價格飆升,VIX波動率指數飈至金融危機以來新高。

各行業板塊普跌,但航空、旅遊、能源等受疫情打擊最大的板塊跌幅尤其慘重。不少股票在數週內腰斬甚至更嚴重,可謂“流動性踩踏”。值得注意的是,由於此時金融體系相對健康(並無重大內部失衡),股市暴跌主要源自對未來經濟停滯的恐懼和去槓桿行爲,而非金融機構本身出問題。這爲後來的快速修復埋下了伏筆。

面對疫情引發的金融恐慌,美國政府和美聯儲迅速推出超常規的大規模刺激政策,力度遠超2008年。在貨幣政策方面,美聯儲於2020年3月3日和15日兩次緊急降息共150個基點,將聯邦基金利率降至0%~0.25%的零利率區間。

同時,美聯儲啓動了“無限量”量化寬鬆,承諾不限量購買美國國債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並動用非常規工具直接向企業和各級政府提供信貸支持。

美聯儲採取了史無前例的廣泛行動來保持信貸市場運轉,包括設立特別貸款工具購買公司債、支持中小企業貸款、爲貨幣市場基金提供流動性等。正如美聯儲主席鮑威爾當時所言,央行將“不計代價地動用全部工具支撐經濟,直到有信心走上覆蘇之路”。

在財政政策方面,美國國會於3月下旬火速通過《新冠援助、救濟和經濟安全法》(CARES法案),規模高達2.2萬億美元。

這一史上最大規模財政刺激包含向居民直接派發現金、擴大失業救濟、爲企業提供貸款補貼、支持州地方政府和醫院等多項措施,對衝疫情對收入和就業的衝擊。財政刺激總額相當於美國GDP的10%,力度空前。

隨着貨幣+財政“雙管齊下”的救市舉措落地,金融市場信心得到極大提振。美聯儲的流動性支持緩解了“現金荒”,公司債市場重新活躍,股市投資者也開始逢低買入。

美國股市於3月下旬觸底反轉,標普500指數在經歷短暫熊市後迅速回升,2020年4月-8月連漲並在8月下旬收復疫情前高點,成爲歷史上最快從熊市中恢復的案例之一。科技股更是在“居家經濟”受益預期下大漲,納斯達克指數2020年全年竟上漲逾40%,遠超年初水平。

可以說,空前的大力度政策託底是股市快速反彈的主要原因,使投資者確信政府不會讓經濟自由落體式下墜,從而重拾風險偏好。

儘管市場逆轉樂觀,但2020年實際經濟所受衝擊巨大。美國二季度GDP環比折年率暴跌31.4%,創下有記錄以來最差表現;4月失業率飆升至14.7%,數千萬美國人短暫失業。

不過,由於財政及時救助和夏季防疫封鎖的階段性解除,經濟自三季度起強勁反彈,實現V型復甦的一半:2020年三季度GDP反彈+33.4%(年率),失業率也迅速回落至年底的6.7%。全年看,美國GDP萎縮約3.5%,屬於嚴重但較短暫的衰退。全球範圍內,2020年被IMF稱爲“大封鎖”,全球經濟產出預計收縮3%(實際約-3.1%),爲二戰後最嚴重年度降幅。

不過,由於中國等少數經濟體快速控制疫情並復工復產,全球貿易自下半年起恢復,相比2009年的衰退,2020年貿易降幅略小且恢復更快。金融市場在各國央行寬鬆政策護航下亦保持穩定,沒有發生銀行倒閉風潮。2021年隨着疫苗接種和經濟重啓,全球增長強勁反彈。

2020年疫情引發的市場暴跌雖猛烈但暫時,憑藉史無前例的政策響應和疫苗等科技進展,經濟和市場都較快走出低谷。這再次印證了在系統性風險來臨時,貨幣和財政政策及時、大規模介入能夠有效防止危機深化,並大幅縮短市場低迷期。當然,副作用是政府債務和央行資產負債表急劇膨脹,並在後續引發通脹等新問題,但這是後話。

對於投資者而言,2020年教訓之一是不要低估政策力量,當基本面與政策面共同作用時,市場可以很快反轉。與此同時,這次經歷也凸顯了現代市場的脆弱性和聯動性:一次公共衛生事件即可通過信心渠道引發全球性股災,但只要信心恢復,市場亦能迅速修復。

綜合幾次歷史股災的經驗,我們可以對未來市場趨勢做出初步研判。首先,歷史表明市場具有周期性和韌性:無論是1929年那樣的特大崩盤,還是1987年、2000年、2008年、2020年的劇烈調整,美國股市最終都走出了低谷並創出新高。

歷史上,大跌往往孕育長牛起點:1970年代多次危機後的低估值爲80-90年代的大牛市奠定基礎,2008-2009年危機後的估值低谷孕育了2010年代的長牛。

通過回顧美國股市歷次重大股災,我們看到每一次危機背後都有獨特的誘因和教訓:有的是泡沫狂歡後的破滅(1929、2000),有的是技術性崩盤(1987),有的是金融體系過度槓桿引發的連鎖反應(2008),也有外部衝擊的考驗(2020)。市場下跌時幅度和持續時間各異,但最終都在政策和市場機制作用下走出低谷。恢復市場信心的要素包括:充裕的流動性支持、強有力的財政救助、制度改革完善金融規則,以及時間和盈利修復。

在全球化時代,危機影響往往超出一國,需要國際合作與協調。展望當前,關稅波動提醒我們地緣風險正在成爲影響市場的重要變量。理性的投資者應當在瞭解歷史規律的基礎上,既對風險保持敬畏,又對市場長期前景保持信心。歷史不會簡單重複,但總會押着相似的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