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朵解語花】劉墉／可惜木棉花

〈木棉花下〉，劉墉作，絹本沒骨設色，2024。

散步，經過實踐大學，看見路邊許多紅花，有的落在地面已經萎縮，有些掉在機車座上依然新鮮。原來木棉花開了！

有些花，像是鳳凰木、木棉花和高大的山茶，除非從遠處或高樓往下看，就算花開也不易察覺，因爲這些樹長得高大，從下面不易見到。只有當它們落在地上，才令人驚覺：花開了，不但綻滿一樹，而且開始凋零！

這些花的凋零也特別令人感慨，因爲它們不是落英繽紛，而是「落花猶似墜樓人」，每朵花都十分完美，怎麼看都應該高踞枝頭，而不是青春早逝。正因此，許多惜花的人會作「浮花」，盛一盞水，再把朵朵落花浮在其中。

木棉花應該是「完美落花」中最大的一種，每朵都既大且重，厚重的五個花瓣像酒杯似的，裡面堆着滿滿的花蕊，下面還有個深色的花托，像是皮革做的。這許多豐富的「材料」集合成一朵大花，再從幾丈高的樹梢墜落，發出很大的聲響。

木棉春天開花的時候，葉子還沒生長，光禿禿的樹枝，先掛滿綠色的蓓蕾，默默地一天天長大，突然花瓣掙脫外面的苞片，像爆炸般探出豔橙色的花瓣，不知誰爲它取了另外一個美麗的名字：「攀枝花」。它們不是開在枝頭，而是攀在枝梢，努力地、拚命地，緊緊攀着，直到撐不住才整朵墜下。

最記得有一年，跟個女同學去北美館，出來往花博公園走，看見路邊草地斜坡上落滿木棉花，妙的是，不知是誰把落花集合在一起，排成大大的紅心，我說「這心應該插支邱比特的箭」，於是又去撿了許多花，排成直線，插在心上。從頭到尾，女生都站在旁邊看，沒幫忙，這麼有意思的事，她居然沒什麼反應。

我們繼續走進花博公園，路邊又見到不少落下的木棉花。女生終於開口了：「我小時候也愛木棉花，覺得它們那麼美、那麼豔、那麼完整，就掉在地上，實在太可惜了。有一天，大概小學二三年級的樣子，我撿了好多木棉花，拿不了，就用雙手把裙角拉起來，把花兜在其中。我一邊走一邊得意地看着那些花，覺得自己好豐收。但是纔到家門口，就看見爸爸衝出來，迎面給我一耳光，大聲吼：像什麼話！你要不要臉！把裙子拉那麼高，屁股都讓人看到了！」女生轉過頭望着天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愛木棉花，也不覺得它們美，每次看見一地落花，臉上都會一熱，感覺爸爸狠狠的巴掌，還有從裙子上抖落滿地的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