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忘 不是風景是溫暖
◎施崇偉
到達伊斯坦布爾,住的海邊老房子竟然沒有電梯。我們的三個大箱子,沉得像裝了石頭。老闆是個黑而壯的年輕人,卷着袖子說“我來”,沒等我們搭手,已經把最大的那個扛上肩。樓梯窄,他側着身,一步一頓往上挪,爬上七層樓,後背的汗已經把衣服滲溼。到房間放下箱子,他擺擺手說“沒事”,轉身又往下走,接着搬第二趟、第三趟。
去坐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遊船。船剛開,穿白襯衫的服務員就端着托盤過來,咖啡、紅茶、切好的蘋果塊,一樣樣往船頭的小桌上放。我趕緊擺手,以爲是收費的,他卻笑着用手勢比劃“免費”,又給鄰座的老人續了茶。海風把船帆吹得鼓鼓的,服務員來來回回走,誰的杯子空了,立刻添滿。
船上遇到個坦桑尼亞姑娘,穿亮黃色連衣裙,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女兒和她聊起來,才知道她是空姐,攢了十天假,一半來伊斯坦布爾看海,一半回坦桑尼亞陪母親。她翻出手機裡的結婚照,挪威老公站在她身邊,高她一個頭,笑得憨。“他說等我退休,就去我家鄉蓋個小房子,種芒果。”說這話時,陽光正好落在她臉上,亮得像鍍了層金。
從歐洲區坐地鐵去亞洲區,在站臺繞了三圈,還是分不清方向。問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聽不懂我們的話,皺了皺眉,掏出手機查路線。比劃了半天,見我們還是懵,乾脆拉着我們往站臺走。他要去的方向明明相反,卻一直把我們送到候車的地方,指着電子屏上的到站時間,又拍拍我的胳膊,才轉身往回跑,背影很快融進人羣。
小鎮午餐,服務生給每人端來一杯冰水,只有女兒面前的杯子冒着熱氣。她那天確實感冒了,鼻音重,但沒說過要熱水。服務生指了指女兒,又做了個“喝”的手勢,咧開嘴笑了。女兒捧着熱杯子,說:“他怎麼看出來的?”
傍晚,女兒買橘子汁,掏錢時才發現錢包落在民宿了。小店老闆是個留鬍子的大叔,擺擺手讓她先拿走,說“明天來給就行”。晚上我去付錢,他正收拾攤子,塑料布捲了一半。聽我說來付錢,他連連擺手,推着我的手往回走。
沒過兩天,女兒感冒加重,咳得厲害。找民宿房東幫忙,他立刻打了個電話,很快來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圓臉小夥,知道我們要去醫院,沒往私立醫院帶,徑直開到鎮上的公立醫院。他幫我們找到掛號處,纔開車走,臨走前還回頭喊“別擔心”。
回伊斯坦布爾後,特意去看純真博物館。帕慕克的書我出發前翻了好幾遍,可第一趟趕上週一閉館,第二趟忘帶錢和卡,第三趟才終於進去。館裡燈光暗,玻璃櫃裡擺着舊鈕釦、褪色的情書,像走進了別人的回憶裡。
這次住的酒店,房間小,女兒在前臺隨口提了句。當天晚上,經理就來敲門,手裡拿着手寫的致歉信,說換了間大房,還送了瓶紅酒。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卻看得人心裡暖。
離開那天,在機場提錯了箱子。真正的主人找來了,是個穿藍色短袖的土耳其小哥。我窘極了,準備挨一頓臭罵。他從我手裡接過箱子,擡頭衝我笑,說“sorry(抱歉)”。我愣住了,明明是我弄錯了。
二十天的路,記不清看過多少古蹟、多少海景,卻總想起那些瞬間:搬箱子的年輕人的汗,送熱水的服務生的笑,酒店經理的信,機場小哥的那句抱歉……原來最難忘的,從不是風景,而是風景裡遇到的人,和他們遞過來的那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