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苗逢春：下一代AI競爭關鍵在人才，應制定高校學生能力框架
全球正在快速進入智能化時代。智能化推動教育變革，教育也爲智能化提供支撐。
近日，2025世界數字教育大會召開，數百位中外嘉賓探討智能時代的教育發展和變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教育信息化與人工智能教育部門主任苗逢春認爲，當人工智能基礎模型的技術成熟度、專業模型的行業普及度、智能工具的合規管控度和人機互動的個體賦能度均達到可支撐人工智能作爲全社會創新工具的階段，人類社會即進入後人工智能時代。
苗逢春認爲，在當前一代人工智能技術研發中暫居領先集團的中國，在後人工智能時代能否爭取更具代差優勢的國際競爭主動權，取決於能否儘早面向後人工智能時代的代差競爭作出跨代戰略判斷，以及能否儘快在產業佈局和人才儲備上作出覆蓋全價值鏈的長鏈規劃。
苗逢春在大會上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面向後人工智能時代的國際競爭，教育承擔着人才培養的支柱作用，是人工智能代差競爭的創新能力源泉、行業人才基礎。
培養會使用人工智能的人
《21世紀》：你如何評價中國高校紛紛開始面向學生全員開設人工智能通識課？
苗逢春：中國開設人工智能通識課是非常代表國際發展趨勢的。如果說人工智能領域中國在全世界處於領先的話，在人工智能教育方面中國領先得更多。重要原因就在於中國很早開始就重視人工智能能力建設。
21世紀以來，中國一直在中小學信息技術課程指導和實施領域居全球領先地位。藉助2003年的“普通高中技術課程標準”（實驗），我國中小學信息技術課程在互聯網時代即預判了人工智能能力的重要性，併成爲最早在中小學階段通過正規課程培養相關能力的全球少數幾個國家之一。
具備嫺熟的人機協作能力的人才佔比或人才密度，是衡量一個國家智能產業競爭力的核心指標。中國部分高校已開始通過普及人工智能通識課全覆蓋提升學生的人機協作能力。近年來，在有關政策鼓勵下，國內200多所高校已經開設了100多種人工智能相關課程。
2024年9月，我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牽頭研製和發佈了針對中小學學生和教師的兩個人工智能能力框架，在全球產生了廣泛影響，現在有50多個國家和地區採納這兩個框架，來制定它們本國和本地區的框架。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正在研製面向高校學生和教師、科研人員的調適版人工智能能力框架。人工智能能力框架是人機協作人才培養的質量保證基準，是高等教育人工智能通識課的課程依據。管理部門和高校應考慮制定高校學生的人工智能能力框架，從普及人工智能通識課轉型到分類規劃課程，分級培養人機互動所需的人本人工智能意識、人工智能倫理行事能力、原理性知識與可遷移的技能以及對人工智能系統的初步理解。
《21世紀》：近年來，國內高校也紛紛設立“人工智能+”專業教育，這與人工智能通識教育是怎樣的關係？
苗逢春：中國高校開展的“人工智能+”專業教育也是代表國際趨勢的，因爲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講：“將來不是人工智能打敗你，而是會使用人工智能的人打敗你。”
培養會使用人工智能的人，就必須把人工智能細化到不同的學科。目前各領域已初現“人工智能+學科基礎創新”的發展趨勢，比如，“人工智能+新理工科”藉助人工智能模型支持數學建模、科學實驗或科學探究，“人工智能+新醫學”藉助人工智能模型建立智能基礎醫學研究方法等，“人工智能+語言”提供一對一語言練習評價和反饋、基於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外語節目創作等；“人工智能+藝術或設計”通過人工智能激發創意和生成原型，以激發批判思維和人機協同藝術創作等。
所以，中國高校既開設人工智能通識課，給每個學生“掃盲”，使每個人都能夠非常清醒、理智、批判性地跟機器去互動，又開展“人工智能+”專業教育，讓學生在智能時代找到自己的興趣點和職業發展點，去某個領域深入學習，兩者相結合，正是未來的發展趨勢。
警惕並治理人工智能負面效應
《21世紀》：最近有專家認爲，低齡學段的教育要慎用人工智能。這是否說明人工智能賦能教育的同時，也要警惕和避免負面效應？
苗逢春：低齡兒童使用人工智能，需要特別注重三個方面的影響。
第一，必須保護孩子的隱私數據。比如一個裝有攝像頭的人工智能產品，放在孩子的牀頭，絕對不能讓它採集孩子在牀上休息時的數據。
第二，不能讓孩子過早陷入信息繭房。人工智能算法是一種決策式算法，它會根據使用者的習慣不斷推送相關信息，容易形成信息繭房。低齡兒童教育如果陷入信息繭房，就像是被過早分科，信息繭房還會接着造成價值觀繭房，影響孩子自發地成長。
第三，現在很多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軟件是一個聊天軟件，要高度重視低齡兒童單獨使用聊天軟件的負面性。要對低齡兒童使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軟件進行充分的驗證，或者在家長、老師的引導下使用。歐美國家對兒童單獨使用聊天軟件已經進行了年齡限制。
《21世紀》：這是否與從小開展人工智能教育相矛盾呢？
苗逢春：低齡兒童慎用人工智能，不代表不讓他們認識、瞭解人工智能。相反，必須要從小培養學生的人工智能思維。要讓學生去了解算法後面的“黑盒”到底是什麼，可以通過遊戲化、視頻性的方法讓學生去了解人工智能是怎麼訓練的，它是怎麼使用人的數據的。
人工智能教育不是單純地讓學生學習如何操作人工智能，是要讓學生從小了解人工智能的技術奧秘，形成對人工智能的興趣，讓他們長大後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深入學習人工智能。要培養孩子從小形成對人工智能的批判性意識，形成最基本的人工智能倫理知識和自我保護意識。
《21世紀》：學生藉助生成式人工智能作弊等問題開始出現，你認爲應該如何治理？
苗逢春：學生藉助生成式人工智能作弊等問題集中體現在無監考的過程性書面評價中，建議從授權使用人工智能的程度、授權使用的評價階段、評價組織方式、適合的評價目標等方面開展分級分類治理。針對不同的人工智能使用授權級別，適用不同的評價目標。
比如，學生“不插電”獨立作答，即學生在無人工智能協助下獨立完成的評價場景，應主要用於考查學生獨立掌握的知識記憶、概念理解、書面應用、書面分析與評價等；學生獨立創作加智能編輯，即僅授權創作後期用智能工具對原創作品做“外科手術”的評價場景，應主要用於考查學生獨立分析能力、評估能力和原創作品製作能力。
完善相關治理制度時應該兼顧一些原則，比如，要調整課程結構和教學目標中高水平思維和認知能力的比重，提高教學評價中對原創性、創造性等人工智能無比較優勢的學習目標的測試比重。
再比如，無監考評價的規劃和設計應考慮多種評價方法的互補和互證，並儘量減少書面評估的佔比；適當蒐集和使用學生的過程性成果，比如論文草稿、過程性討論、檔案袋等，並儘量選擇面對面或在線口頭答辯、演講展示、場景模擬等難以用生成式人工智能作弊的方式呈現學習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