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後開始有點不良】夏夏／躺椅

躺椅。圖／abwu

這些人以前不是都不午睡的嗎？

國中時的班導個子不高，站在龐然的講臺後面，更是嬌小。但是老師氣場強大，眼神銳利，下手之重，我們都怕她。在學校一整天，她不時從教室後門默默進出檢查我們有沒有好好溫書，定期給全班一頓臭罵提振士氣。

一天中，只有午睡是她最無防備的時候。

步驟是這樣子。午餐用畢，擦把臉，攤開收在桌邊的躺椅調整角度，躺／坐下，拿條毛巾蓋着臉。

對國中生來說，這真是太詭異了！怎麼會想要在教室裡面躺下來睡呢？不是很糗嗎？而且躺椅這玩意兒實在好老氣。

趴在桌上午睡時，我們常常偷偷往後觀察躺椅上的老師。因爲毛巾的關係，看不出來睡着了沒，很是神秘。噹噹噹，時間到，毛巾掀開，躺椅折起，老師又開始噴發逼人的氣勢驅策我們向更高的分數爬升。

我最近也買了躺椅。

不但買，還詔告天下。結果隔壁辦公室的同事一副經驗老道地說，要先去賣場試躺，以免腰部支撐力不夠，躺起來不舒服。另一個同事說他直接買厚的瑜珈墊鋪在地上睡。這下換我疑惑了：這些人以前不是都不午睡的嗎？

他們露出一種「妳知道的……」的眼神。

嗯，我知道了。

從這個難以言傳的眼神中還可細究箇中原因，推衍出各種睡法。

我選躺椅的條件，首先是不要竹蓆，以免睡醒身上有壓痕，不過這是附帶。重點是要可細調角度，因爲近來胃食道逆流纏身。

躺椅到貨時，我歡喜恭迎，立即拆箱，敬邀同好來試躺，熱鬧得像是買新車新房，只差沒辦桌慶祝。

那日午飯用畢，熄燈調風扇，以最最澄澈的心情緩緩躺入椅身，如同將自己交給初見的戀人。不知道它能否安然接住我？不知道它能否承受我的輾轉？不知道它能否予我理想的角度？

畢竟如今的我已失去往日銅牆鐵壁般的胃囊，只要過油過膩吃得過快，有時甚至不油不膩又細嚼慢嚥，從前安靜運作的胃就會賣命得讓人無法忽視。而更深層的原因當然不只是飲食，而是壓力。難道這就是中年嗎？

我看見命運之神在面前瞇起眼睛微笑，對我點點頭。

不能吃不能喝，人生該如何過？

內在壓力多到不可勝數，雖然我自認爲沒有，但身體是誠實的。外部壓力則是飯後趴在桌上擠壓胃部，或是躺下導致胃酸逆流。耳鼻喉科醫生不耐煩地講解，然後隨便朝我喉嚨塗了一層藥就轉身向鍵盤敲打開藥，意思是要我快走換下一位病人。

就這樣，我被醫生宣佈喉嚨長繭，起因是胃食道逆流。冰的辣的甜的不要吃，咖啡因、酒精不要喝。

什麼都不能吃不能喝，人生該如何過？走出診所，頓感天地已無我容身之處。

每天吃兩顆蛋，醫生說。

好吧，兩顆蛋就兩顆蛋。我真的就認真過着兩顆蛋的生活。炒蛋、蒸蛋、煎蛋、蔥花蛋、麻油煎蛋、九層塔蛋、滑蛋蝦仁，孕育生命的蛋在絕境收留了我。我滿足地天天吃着蛋。

醫生又說了，只能吃水煮蛋，其他蛋料理不行。這次回診時我像個好學生得意洋洋向醫生報告自己乖乖吃蛋的佳績，未料得到這般答覆。

可以沾調味料嗎？醫生不答。

我再次走投無路，從診所回家的路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茫然。難道因爲胃食道逆流要從此成佛了嗎？

佛祖，喔不，醫生，請問我到底還能吃什麼？其他的正常吃就好了，醫生答。言畢，再度轉身送客。

於是賭性堅強的我買了躺椅，盤算着至少先解決外部可以改變的條件，其他的就算了。至於冰的辣的甜的咖啡因酒精，一切正常，一切照吃。這樣才能放寬心，解決內在壓力嘛！

不知道是否因自我催眠成功，胃食道逆流狀況從此改善許多，連醫生都說長繭的部分已經恢復。當然，這次我沒再問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以免自找麻煩。

就這樣，我那如戀人的躺椅確確實實治癒了我，讓我日日午時飽腹後，全身鬆軟地依戀在它的懷中，安心享受中年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