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他死在了自己的平房

在內蒙古左旗花加拉嘎鄉的一處平房裡,住着一位癱瘓的老人,當某位博主循着好心人提供的線索找到他時,他已經在牀上躺了至少9個月了。

儘管腰部以下都包裹在被褥裡,但大面積的潰爛仍然招來了許多蒼蠅,它們圍在四周,似乎是想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產卵。

因爲癱瘓無法自理,排泄物使整個房間都瀰漫着惡臭。博主不得不戴上口罩,但這依然不能阻止那股味道鑽入鼻腔。

老人看起來瘦骨嶙峋,說話有氣無力,指甲中塞滿的漆黑污垢似乎表明他無人照料,但這又與牀邊放着的煮好的飯菜相矛盾。

經過簡單的交談才知道,他的飯菜是一位被稱作“大啞巴”的人準備的。“大啞巴”也是一位殘疾人,雖然能夠說話,但嚴重的語言障礙讓他很難做到清楚地表達,一陣連說帶比劃之後,博主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老人患有腦血栓,去年冬天不知道什麼原因(大概是起夜)在屋外摔倒,整整凍了兩天兩夜才被發現。由於腰部以下凍傷嚴重,在這之後,便再也無法動彈,臥牀不起。

後來是“大啞巴”一直在照顧他,給他買藥、做飯、燒水,簡單清理一些排泄物。這些開支由老人作爲低保戶的救濟金加上他自己補貼的部分資金來承擔。但面對一個病情嚴重的老人,他能提供的幫助十分有限,這點錢也是杯水車薪。

當博主再次來到老人家,帶着愛心社送來的米麪糧油並打算爲他建立愛心捐款賬戶時,老人已經油盡燈枯,沒撐多久便嚥氣了,前後僅僅五天。

唯一值得慶幸是,他沒有像很多失獨老人一樣孤零零地死在公寓裡,起碼在臨終前,還有人掛念着他,想要幫助他,而死亡對於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可能真的是一種解脫。

但不幸的是,他沒有被更早的送進醫院,導致病情急劇惡化,活得苟延殘喘,也沒有得到更爲細緻周全的照料與臨終關懷,死得毫無尊嚴。

他想死嗎?我覺得他不想,躺在牀上的時候,他會看手機、看電視,也會主動吃飯、喝水。當博主問錢夠不夠、還需不需要錢的時候,他會說還需要。

這也是我在瞭解整個事件時感覺十分奇怪的地方,爲什麼他沒有被早點送去醫院,爲什麼除了“大啞巴”沒有人照顧他。

一個大活人痛苦的在牀上掙扎了9個月,連市裡的電視臺都通過博主的視頻聽說了,爲什麼村委會不知道,甚至人死了都沒見到半個人影。

爲什麼博主不直接去找村委會與相關部門,而是選擇自己想辦法,試圖通過視頻來引起重視,明明前者看起來纔是最直接有效的解決途徑。

這些問題博主始終沒有給出解釋,似乎在刻意迴避一樣,直到老人去世之後,他在一個答疑視頻中才遮遮掩掩透露出一些。

他提到了幾點,首先,當他的第二個視頻發出去後,有位大姐主動聯繫了他,問他“究竟想咋着,是想伺候他還是咋着”,而這位大姐就是村裡的人。

其次,他之前加過“大啞巴”的微信,但等他想要再次聯繫對方時,卻發現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刪除了。他說微信不是被“大啞巴”刪除的,而是其他人有意爲之。

還有,當眼見老人快要不行的時候,他打電話聯繫了那位大姐,大姐再聯繫了“大啞巴”,之後由“大啞巴”進屋確認了老人的情況。

最後,當有人問爲什麼不去直接聯繫村委會時,他很無奈地說,“我想問問你,他已經在那裡躺了9個月,(村委會)不知道嗎?這是我不能發出來的一些東西,你能夠理解嗎?”

如果博主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一種合理的推測是:村委會早就知道了這位老人的情況,但沒有(可能也沒打算)給予足夠的幫助,只是委託了一個同樣殘疾的聾啞人去照顧,而他們自己則對此避之不及,甚至連探聽博主的意圖都要隔着電話線,生怕露面。

有人可能會說:“看吧,這就是沒有子女的下場。”言外之意就是,養老是子女的責任,沒有子女就活該度過悽慘的晚年。

這種想法顯然忽視了我們作爲人類的立場與存在的基礎,將社會責任完全轉嫁給了個人。

在古人類研究中,人們發現,一些尼安德特人的骨骼上出現了在當時足以致命的傷殘或疾病,但奇怪的是,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最終都存活了下來。這表明,在至少13萬年前的早期人類社會中,就已經出現了成員間的相互幫助與支持。

而這種關懷與依賴關係則是如今社會保障、醫療照護與養老制度的核心,也是道德和文化發展的起點,是區別人與動物的重要因素之一。沒有這些特徵,就不會出現複雜的社會結構,比如家庭、社區、民族與國家的形成。

換言之,對老人這類弱勢羣體的關懷不僅僅是出於血緣關係的本能,更應該是一種社會責任,它所體現的是一個羣體最基本的文明程度。

特別是在家庭結構發生變化、社會流動性大大增強的現代社會,子女很多情況下無法及時爲老人提供應有陪伴和支持,更別說還存在數量龐大失獨人羣,此時,社會保障所扮演的角色就顯得尤爲重要。

而這正是我們所缺失的,別說讓老人死得有尊嚴,就是活得體面也很不容易,尤其是在廣大農村地區,老人就像殘障羣體一樣,由於年齡、身體、智力等方面的因素,在一個充斥着社達文化的社會中,常常被視爲負擔與麻煩,這進一步導致,在公共服務與政策設計中,他們往往會被邊緣化,得不到足夠的關注與資源。

故事中的老人就是這樣,原本他應該被送去醫院,得到免費的救治或在某個養老院中安享晚年,而非等着被某位路人幸運地發現或靠着某位好心人的善念大發,最起碼也應該有個體面的死法,而不是爛在自己的排泄物裡,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惡臭和絕望中閉上雙眼。

可以說,他的死不僅是村委會的失職,更是社會責任的嚴重失位,這無疑給了眼高於頂的我們一記響亮的耳光,也再一次給發展過熱的社會敲響了警鐘。

畢竟所有人都有老去的一天,而到了那時,我們能否舒適地活着,安詳地死去呢?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