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出海,先讀日本的 “學費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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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卓立(微信公衆號:吳曉波頻道)

我們在談中國企業出海的時候,似乎有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日本企業出海。貿易摩擦、內需疲軟、產業競爭力上升,這些相似的背景讓我們不自覺地會在當下將目光投向曾經的日本,而日本企業積累的70年的出海經驗,閃閃發光。

2023年,日本海外累計淨資產達3.36萬億美元,相當於當年日本國內GDP的80%。 日本創造的輝煌成就——在海外重建一個“影子日本”則成了中國企業出海一個美好願景的“寄託”。

帶着這樣的願力,我約訪了津上俊哉先生,他被稱爲“最懂中國的日本經濟學家”,因其獨一無二的經歷——曾任日本駐中國大使館經濟參贊;而在此之前,他則以日本通商產業省(現經濟產業省)相關職務身份參與中國加入WTO的談判。

另外一個佐證是,他能講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有些語氣詞都非常地道,雖然口音還是有明顯的日本味。

之後他回日擔任經濟產業研究所研究員,時間節點是2002年,彼時的日本,海外版圖開始清晰、快速發展。

我希望能從這位瞭解中國經濟、親歷日本企業全球化歷程的學者身上找尋一些答案與經驗。

1

中日出海異同

卓立:中國和日本在企業大出海的背景下,有什麼相同和不同之處?

津上俊哉:日本企業出海可分幾個階段。1980年之前限制多,出海量不大;1980年限制大幅放鬆,海外投資變得容易;1985年《廣場協議》後,日元大幅升值,國內外成本結構徹底改變,海外生產的利潤優勢凸顯,這成爲企業出海的一大動機;1990年代後,日本陷入“失去的幾十年”,房地產泡沫破裂導致國內經濟不景氣,部分企業爲尋找新增長點出海,這是另一動機;21世紀全球化時代,已有足夠基礎的日本企業進一步開拓海外市場。

卓立:這與當年日美貿易摩擦的關聯有多大?

津上俊哉:日本1980年代經歷了嚴重的日美貿易摩擦。1990年代後,爲解決或淡化摩擦的負面影響,企業選擇對美投資。

卓立:直接到美國投資?

津上俊哉:是的,在美國蓋工廠。當時美國也強烈要求日本企業在其國內生產,日本汽車廠商雖很爲難,但回頭看,這反而成了他們成長爲全球性大企業的新起點。

2

中美貿易戰:

最後的走向會是什麼?

卓立:您怎麼看這次中美貿易戰,最後的走向會是什麼樣?

津上俊哉:說實話,我想不到中美有哪些互相滿足的妥協點。有幾個可能的方向:一是中國大幅增加進口,但受內需疲軟影響,這難以實現,即便通過第三國中轉,對美國也沒什麼好處;二是中國對美直接投資,但美國可能因安全風險猶豫甚至拒絕;三是讓人民幣升值,美國會覺得合理且有效,但中國高層和老百姓都會堅決反對,因爲中國從日本《廣場協議》中吸取教訓,認爲日元大幅升值是日本陷入“失去的幾十年”的原因。

不過,我覺得中國對《廣場協議》的理解略有不足。日本“失去的幾十年”的真正原因是泡沫經濟:爲迴避日元升值,不合理地降低利息,最終造成金融泡沫。所以問題其實出在日本人自己身上。

3

“海外再造” 之問:

中國能否複製一個“影子中國”?

卓立:日本經濟陷入“失去的20年”甚至“30年”,但企業在此期間大量出海,有人說日本在海外重建了一個“影子日本”。2023年數據顯示,日本海外淨資產達3.36萬億美元,相當於國內GDP的80%。

津上俊哉:但3.36萬億美元是存量,而GDP是流量。這些海外資產每年給日本帶來的收益約佔GDP的6%,且達到這一規模,日本花了三十多年。

卓立:這個故事在我們看來是挺勵志的。

津上俊哉:所以現在有些中國朋友覺得中國也應該像日本那樣。

卓立:是的,想在海外重建一個“中國”。

津上俊哉:這可以理解,但不能忘了,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中國每年要拿到相當於GDP 6%的海外收益,大概需要每年1萬億美元以上,對應的銷售額可能是其3到5倍,這個體量太龐大了。

4

日本出海實踐經驗:

政府支持、人才培養與本土化智慧

卓立:日本政府當年做了哪些對中小企業出海有幫助的事?畢竟日本企業出海中76%以上是中小企業。

津上俊哉:日本國家級的海外投資支持制度非常完整。比如企業參加海外展會,費用有一半由政府補貼;和專家一起考察或拜訪當地同行時,專家派遣費用也由政府補貼;決定投資時,還能提供辦公場地、孵化辦公場地等支持。此外,日本在海外有約70—80個辦事處。

卓立:中國企業現在有個痛點是缺國際化人才,尤其是民營企業和中小企業。當年日本中小企業出海,是怎麼解決人才問題的?

津上俊哉:只能交學費。因爲公司內部沒有足夠的國際化人才,所以付出了很多代價。

卓立:只能自己慢慢培養,看來經驗和學費是繞不開的。現在很多中國企業說,本來在國內卷,到了國外又開始卷,日本當年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津上俊哉:聽到這個,我首先想到的是不要只關注企業間的競爭,更要注意這種競爭會不會給當地市場帶來麻煩。如果真有問題,中國企業可能會被當地人排斥,整體形象受損。

要知道,舞臺是他人的,進入他國市場,必須尊重當地人的感情。比如美國市場的日本汽車——本田、豐田,美國人買的時候不覺得是日本產品,因爲大多在當地生產。

如果中國企業或中國經濟能尊重更多國家的利益和感情,融入會更順利,而且不要用中國人的邏輯講雙贏,要多聽他們的邏輯,這也是日本企業曾經交過的學費。

卓立:您覺得中日出海企業有可能合作嗎?

津上俊哉:說實話,不少日本企業覺得中國企業出海能給他們帶來機會,願意打交道。對他們來說,這是新的增長點。像比亞迪、華爲這樣的大企業另說,但中小企業在當地獲取資源很難,只能靠朋友,所以有些日本商社願意提供幫助。

卓立:願意幫助嗎?

津上俊哉:願意,這就是生意嘛。

卓立談

在這次的訪談之後,我跟津上老師聯繫,商討如何把日本商社的經驗與現在中國企業的需求嫁接起來,並來來回回幫企業與商社之間傳遞需求與匹配資源。津上老師說,對日本商社來說,這就是一個生意嘛,但對中國企業來說,遠超於此。我們迫切需要能在出海途中的助力。

在跟津上老師做這一次訪談之前,我一直有個想法:把日本出海的經驗研究透,然後再梳理出來給到我們的出海企業。

但是津上老師大笑着打破了我的“一廂情願”:“沒有經驗,只有學費。”日本所有在我們今天看到的“成熟經驗”都是日本企業一步步走出來,一次次學費交出來的。

他們也曾經歷過各國政策的不穩定、貿易壁壘問題、本土化的融入問題、供應鏈配套的問題、人才的短缺問題……

就像我們今天在走的路一樣。

後續的路,還是需要我們自己去走一遍,哪怕深一腳淺一腳。

但是前路的日本,依然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的腳印,這些腳印是:敬畏、耐心、齊力、共贏……

一起等待我們的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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