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待落的棋子,沒有永恆的困局

從“樹先生”到“深淵棋士”。

當崔業那張滄桑的臉孔出現在熒幕上,以爲王寶強時隔十四年,會塑造另一個樹先生式的頹廢角色,但隨着劇情的層層推進,豁然發現:崔業並不是委曲求全放棄思考的樹先生,他是用主動躍入深淵,試圖用理性反算命運的暗黑棋士。

如果說《Hello!樹先生》是一場迷幻的心理學幻象,那麼《棋士》就是一場懸疑的經濟學實驗。崔業從“窩囊廢”到“黑棋士”的墮落軌跡,不僅展現了深刻的人性掙扎,還隱含了多個經濟學原理和效應。讓我們撥開劇情的迷霧,用三個經濟學棱鏡透視這場當代社會寓言。

崔業的人生就像一場先天不足的圍棋困局。當哥哥崔偉在陽光下接受父母和同事稱讚之時,他在散發着黴味的圍棋教室裡計算着兒子的醫藥費賬單;當哥哥動用人脈調查案件時,他正用棋子計算犯罪收益。這些醞釀了兄弟鬩牆的對比,正是馬太效應最赤裸的現世演繹——"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

這句話出自《聖經》中的《馬太福音》,馬太效應(Matthew Effect)在經濟領域用來表現爲“富人越來越富,而窮人越來越窮”的現象。在《道德經》也有類似的表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大自然“劫富濟貧”,水往低處流,而人類社會“劫貧濟富”,財入富貴門。

作爲弱勢羣體的代表,崔業的生活是惡性循環:工資低導致沒錢給兒子治病,爲了籌錢只能幫人作弊,因爲作弊而被坑變更窮,走投無路去犯罪。崔偉作爲優勢羣體,一路錦上添花:職位優勢得以調動更多資源,資源優勢立功升職,地位提升社會關係更廣泛,弟弟出事之後也能不受影響。馬太效應的恐怖不在於既得利益者的優勢積累,而在於它製造的系統性絕望。

馬太效應的實例在生活中比比皆是:重點學校資源好,吸引的學生素質高,形成“名校壟斷”;頭部網紅分粉絲多,平臺給與資源傾斜,形成“流量壟斷”;大廠效益好,求職者內卷鍍金,形成“賽道壟斷”…… 所以,有時候並不是你不夠努力,而是故事的開局就註定結局。

但請特別注意,馬太效應並不是教你認命,選擇躺平主義!馬太效應是客觀規律,但我們並不是遊戲裡的NPC,知道規則,只是爲了少走彎路,接受現實,才能找到出路。如果未能搶佔“資源高地”,那亦可尋找“全新賽道”——當然不包括崔業那種“黑道”。

當兒子每月3萬元的醫療費成爲生活基準線,崔業就再也不會對圍棋教師的薪酬而滿足,他只能成爲被上了發條的玩偶,朝着犯罪深淵機械前行。崔業的選擇,實則是棘輪效應支配下的必然。

棘輪(ratchet)是一種特殊的齒輪,它的特點是隻能向一個方向旋轉,不能倒轉。棘輪效應(Ratcheting Effect)是指人的消費習慣一旦形成,便具有不可逆性。我們可以理解成“由奢入儉難”的強化版——“由奢不能入儉”。經濟學界有過一段關於消費理論的公案:凱恩斯主張消費是可逆的,收入高了就高消費,收入低了就低消費;杜森貝利表示:你低估了“消費習慣”的巨大慣性,人們一旦高消費後就不會後退到低消費!顯然商家們更爲推崇杜森貝利的“棘輪效應”理論,所以連續包月會享受到超低的“首月價”,所以秋天需要喝“第一杯奶茶”,所以畢業需要買第一款XXX包包……

棘輪效應其實是在賭一種普遍的心理:慾望一旦擴張就很難收縮。一旦養成了消費習慣,就很難忍受消費降級,這既是一種商戰,也是一場心理戰。很多商品或服務,會動情講一個感人的品牌故事,其實是給你灌輸了一種消費理念,再以低門檻的方式提供產品,享受之後一旦你負擔不起想退出,無形的壓力就會成爲“消費降級”的阻力。嗯,沒錯,其實櫃姐的白眼也算是一種“營銷手段”。

當然,對抗棘輪效應並非要求我們都過苦行僧式的生活,而是希望我們能自己掌握消費的主動權。凱恩斯的理論將人想象的過於理性化,完全理性人顯然適於生存但沒什麼生活樂趣,杜森貝利的棘輪效應又似乎低估了消費者的自主性,雖然消費降級很跌份但跌不過股票啊!真正的消費自由應該是:可以是“買不起”,亦可以是“選擇不買”,最主要是讓錢包的膨脹速度總比慾望快那麼一點。

麪包車衝碎信用社的玻璃門,拉開了一場搶劫的序幕,也成爲了崔業黑化的起點,這其實是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設計,罪惡的開端往往起源於“破窗效應”。

破窗效應(Broken Windows Theory):環境中微小的破壞行爲如果被忽視,會引發更大範圍的破壞或犯罪行爲。‌它最早是一個犯罪學理論,如果社區裡的一扇窗戶被打破,行爲沒有懲罰,那麼各種犯罪行爲將會陸續出現,破壞公物、偷竊、搶劫、吸毒、綁架,直至變成罪惡街區。這個理論後來也被應用到社會學、心理學和經濟學中,“小錯不改,大禍臨頭”“一旦有人開頭,後續盲從無數”。

崔業的墮落軌跡堪稱“破窗理論”的教科書案例。其實捋順故事時間線,崔業的“第一扇破窗”可能還要更早,是他爲了錢在圍棋比賽作弊,隨後的“第二扇破窗”是他幫助劫匪逃離作案現場,而當他策劃將秦曉銘之死嫁禍他人之時,第三窗破碎,他也已經習慣踏着玻璃碴行走,享受黑暗人生的快感。道德滑坡,隨着墜落時長,加速度將會讓罪惡停不下來,這解釋了爲何崔業從窩囊丈夫變成冷血棋手的過程如此"順理成章"。

小惡如同雪球,“破窗”而出,順着山坡滾下,最終變成吞噬人性的雪崩。某個造謠的視頻被放縱傳播,衆多網友跟風傳謠,三人成虎,哪怕事後澄清,但全網已經信以爲真,當事人社會性死亡,甚至不堪鍵盤俠攻擊而自殺身亡者亦有之。“破窗理論”告訴我們:壞人不一定是天生,但一定是“小惡”催生的。所以“維權”是一個“修理破窗”的法寶,今天遏制“缺斤短兩”,就是阻止明天的“以次充好”,防止後天的“假冒僞劣”。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無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這麼一個道理。

保護好我們的窗戶,就是在阻止世界滑向更糟糕的方向,我們都希望加完班後,夜燈下的自動售貨機裡有溫熱的咖啡,而不是一地紮腳的玻璃碴。

崔業佈局如棋,利用“徵子”步步緊逼,這個圍棋術語意味着通過連續追擊迫使對方陷入絕境。也許,我們面對的生活困局,就如同被圍剿的“徵子”,一關一關,關關難過。

未盡的棋局,也給予觀棋者啓示:規律不是命運的終審,而是人性博弈的推演。馬太效應中孕育着新的“活眼”,棘輪效應提示可以及時掛“倒檔”,破窗理論教會我們如何編寫“補丁程序”。當我們學會在經濟學框架下重構生存策略,每個人都能從“被熔鍊的棋子”,蛻變爲“執子的棋士”。

只要存在待落的棋子,世上就沒有永恆的困局。

編輯:Yuri

撰文:魚龍曼衍

排版:Julia

設計:姜黑勒久

圖源:豆瓣、新浪微博、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