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鈞甯：存在之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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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更好地描摹世界的輪廓，智者發明了幾何。當歐幾里得第一次在莎草紙上寫下點、線、面、圓和平行線的概念，幾何成爲人類測量世界的工具。人類開始書寫公式、測繪座標，試圖用更加理性的數理推演與更加感性的空間想象，釐清這流變着的世間萬象。
在張鈞甯看來，生命的旅程也像一個隨時間不斷變幻着形態的幾何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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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前到現在其實我一直在變。小時候聽到人家說‘你變了’就覺得好難過，好像‘變’是負面的評價，但現在我覺得‘變’很好。
就像一個複雜的幾何體，每個變化的面拼貼到一起時，就構成了我的旅程”。
由“廣”至“深”的旅程
化妝鏡前燈光柔和，張鈞甯安靜地坐着。顯而易見的是，採訪打斷了她閱讀的進程，一本心靈療愈主題的書籍《我可能錯了》倒扣在她面前。張鈞甯的聲音不算高，嗓音柔柔軟軟，但語速很快，表達直接，較少用到形容詞，也很少出現任何表達出遲疑感的語氣助詞。與她相談像是觀見天鵝鳧水，水面之上的天鵝身未起伏、波瀾不驚，水面之下實則已劃出一道道的深漪，直至水深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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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時間，張鈞甯都在劇組裡夜以繼日地忙碌着。
每一個角色都是一段新的人生，眼下的這一段裡，張鈞甯正在努力貼近一個與自身真實性格反差巨大的女孩。“我現在飾演的角色可以說是因爲一件事而一輩子活在悔恨裡的人，跟我自己很不一樣，我是做錯什麼事寧願立刻就承認或者找人說清楚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去理解和豐富這個角色。”
成爲演員的第二十三年過半，張鈞甯幾乎已經演遍市面上所有種類的作品，背景從歷史深處延伸到想象之外，展現過至純之善，也呈現過如淵之惡，“以前追求寬廣，但現在反而會希望可以把每一個角色走到更深。早年我會想要大膽嘗試各種不同的、特殊的角色，現在反而覺得越接地氣的角色越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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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追緝》《瞞天過海》《唐人街探案2》到《默殺》，張鈞甯近年來在多個優質的懸疑類作品中都貢獻出不俗的表演。她本並無意“專注”某一賽道，只是緣分使然，邀請她出演且能激發她創作欲的角色都巧合般地來自這一類型。“有些角色來的時候，你會很直覺地感到心動。不管是正派還是反派，這幾個角色都是有一點遊走在灰色地帶的人物，也正因爲如此，她們都讓我有空間和動力去更深地探索。”
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對錶演開竅是從《武媚娘傳奇》中複雜而濃烈的徐慧開始，以這部戲開始，她由“努力完成劇本、導演的指令”，轉變爲更加主動地創作。“《武媚娘傳奇》中有一場戲我感覺到是角色在帶着我走，呈現和劇本不一樣，但大家都很滿意。後來慢慢發現，表演的確是要更相信角色一些，更相信生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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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上半年創下不俗播放量的劇集《化外之醫》中，張鈞甯扮演了神經外科醫生鄭琬平，這也是自2006年的《白色巨塔》之後，張鈞甯再一次飾演醫生。有種說法是，神經外科是外科的“金字塔頂端”，神外科醫生往往自身有着極高的專業素養與學術造詣，還日常承受着極大的工作壓力。爲了演好鄭琬平，張鈞甯在開機前專門跟了一位專業的神經外科醫師實習。“實習期快結束時，醫師跟我說，我的個性就非常適合做神經外科醫生，因爲我很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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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化外之醫》中，她飾演的鄭琬平不僅承受着工作的壓力，還兼顧着照顧失智父親與腦癱孩子的重責，被生活擠壓成“三明治”的她，開始變得有壓迫感、控制慾。“其實原來的劇本里她沒有那麼‘討人厭’，”她分析道，“但我看了劇本之後，我覺得這個女生必須極其強勢。”定妝時，張鈞甯爲鄭琬平的造型添了一副款式陽剛的眼鏡，“這種長期的生活壓迫會磨掉她所有的浪漫，她也不是沒有善意，但她總選擇最快速、直接、有效的方式去達到目的，如此她才能夠控制這一切不失序。”
爲了角色的立體度與真實感，而加入一些不那麼討喜甚至可能招致罵聲的性格色彩，對於演員來說，這無異於一場看不見結局的冒險，而張鈞甯欣然以赴。
重心、外心、垂心、內心與旁心
在聊到表演是要更相信生命自己的流向時，張鈞甯把妝臺上倒扣的書翻起來，“就像我纔看的這本書裡說的，人要做計劃但不代表計劃就是你所有的未來，應該在做完計劃之後，仍然相信一切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我現在覺得生命就是要享受當下，而不是試圖去控制什麼，這樣反而會遇到很多有趣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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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一邊出色完成法學本科、碩士課程，一邊兼顧演員事業起步的女孩，一度把自己的生活繃得很緊，力求事事都做到最佳，結果必然是重心失衡。
就像平面幾何中的三角形，大多數情況下三角形的重心、內心、外心、垂心並不重合，旁心也會落到三角形之外。這並非外力所能控制，要懂得這一點才能找到合適的解題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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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成了張鈞甯與自己和解的方法。在虛設的環境與假定的故事裡，她找到了重新調試自己的視角。“不去控制是很難的，因爲我們面對未知的事情都會害怕，我們本能地想控制一切。但表演的開悟時刻就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要試着去不控制這件事情。”
透過呈現角色的生命，張鈞甯學會了與自己和解。10年之前，張鈞甯前往西藏轉山，在隨後的日子裡，她不止一次地提到過那次旅程對她內心的啓發與重塑。“決定去轉山，剛好是在我覺得自己明明手握得很緊卻什麼都失去控制的時候。那個過程讓生活只剩下吃飯、睡覺跟走路，那麼其他事情的重要性排序就會改變。”在張鈞甯覺得自己快要走不動的時候，腦海中突然浮現了感恩的念頭，“我開始在心裡感謝幫助過我的每一個人，多想起一個名字就可以多走一步，結果我就這麼走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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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張鈞甯複誦起手中那本書裡一則類似於“塞翁失馬”的寓言故事，“生命中很多當時看起來很不好的事，未必真的是壞事。就像轉山那陣子我遇到的沮喪和迷茫，反而促使我去思考如何直麪人生的起伏。可能人處在低谷時，就真的開始往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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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自省中的拉扯被張鈞甯放在心底，大多數時候，她就像我們看到的那樣陽光燦爛，會在忙碌的工作間隙跑去網球場揮汗如雨，會主動約上三五好友開瓶好酒，更廣爲流傳的是大張偉那首特別歡快的《陽光彩虹小白馬》，創作緣起就是因爲受到張鈞甯的鼓舞。“我的確不容易內耗，我會通過運動、打坐等方式化解負面情緒，大家相聚不容易，我還是希望都開開心心的。”
當時間刻下一條鸚鵡螺線
自然界中廣泛存在的黃金曲線如鸚鵡螺線，與幾何中的對數螺線最爲相似。這是由數學家笛卡爾於1638年發現的。之所以這裡用的是“發現”，是因爲鸚鵡螺線恆存在於宇宙中。
“應該說，其實這幾年我都在思考轉型的事情。”
張鈞甯清晰地描述着當下的狀態。演員之外，她開始做演員經紀，並涉足製作領域，也開始去主動開掘一些自己感興趣的題材。就在拍攝的前一天，臨上飛機前，她還在與製作公司開項目的開發會。而這部正在開發的作品，就是張鈞甯母親鄭如晴女士在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小說《沸點》。母親和姐姐始終是張鈞甯心目中的第一順位，她們給予張鈞甯絕對的安定感，給予她在外披荊斬棘的勇氣與底氣。
原本張鈞甯想要將這部作品搬上熒屏，是因爲身爲人女的某種責任，是因爲這樣做媽媽會很開心，但隨着創作的進一步深入，她越來越發現這個故事與她所期待的表達、所期望的創作，正在產生着妙不可言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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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點》講述了女主角從少年到中年經歷的半生，出版之時曾一度在東南亞廣爲流行。“這個故事有一點像《苦盡柑來遇見你》，也有一點像日本的《阿信》。我在改編的時候一直在思考，當我們給年輕觀衆去呈現什麼是家庭、什麼是愛的能力時，好像可以用新一點、輕一點的方式來讓他們進入，我希望這部作品做出來還是可以反映一些當代的價值觀，而不是隻有那個年代的刻印。我們昨天開會的主題也是這樣，就是要如何體現我們的當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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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監製去開發自己母親創作的小說，這件事聽起來只有母慈女孝的融融溫情，但落到實處並非全然如此。改編者的思路不可能與原著作者完全一致，張鈞甯也在過程中和母親有過觀念上的衝突。“我知道每個創作者想要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但我覺得既然是我來做，就是要放一些我想傳遞的價值觀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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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衝突—交流—理解的循環中，母親半開玩笑地說張鈞甯如今竟然開始“中年叛逆”。“其實不是叛逆，我覺得是在抽離某種傳統的價值觀。因爲尤其亞洲人普遍會認爲‘聽話’就是孝順，但我們現在希望擁有一些邊界感。”藉由《沸點》的開發，母親也將張鈞甯的想法聽進心裡，在“衝突”中迭代着彼此交互的模式。
“現在《沸點》的總綱已經出了，我是發自內心地非常喜歡這個故事，而不是爲了當初的某一種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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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當下與未來的漸近之域畫出一道鸚鵡螺線，無論是 10年前在稀薄空氣裡掙扎前行的身影，還是如今在片場、在製片會議中自如表達的模樣，都足以見得，她不再是被選擇的被動者，而是主動介入故事、塑造人物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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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張鈞甯之名賦形的人生版圖還在拓展着邊際。“新戲在拍，新項目在開發，自己經紀公司裡的小朋友接下來也有各自的規劃……我覺得現在的我做事情比之前更多元了一點，但都在孵化階段，要繼續努力。”
正如關於對數螺線，數學界還有一段佳話，瑞典研究者雅各布·伯努利終其一生癡迷於它，並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關於它最棒的一句闡釋——縱使改變，依然故我。
原文刊載於《時尚COSMO》7月刊
總策劃： 程功
明星創意總監：胡娜
攝影：Jia Ling Hoo
時裝總監：陳斯
創意&造型：張家漢
編輯：趙文斐
視頻編輯：璐穎
導演：冠冠
文字編輯：若菲
撰文：陳璐
宣發：斑馬、鄭悅Yuri
化妝：譚新超（Nan Beauty）
髮型：Tao Liu
製片：FANG-TeamBEE
美術：外星人工作室
執行造型：A-tan
造型助理：田叔明、點點Aurarara、Karen
設計：遲遲、 閆碩偉
新媒體美編：Lidia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