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靚穎的眼鏡,戴和摘都是錯
這不是眼鏡,是男女有別的放大鏡。
上音綜、做導師,歌手張靚穎近期肉眼可見的高頻曝光,但最讓她收穫熱搜最多的搭檔,居然不 是黃 子弘凡、不是 J essie J ,而是一副金絲眼鏡。它既是“知性辣”又是“夜店俗 ”,其中的荒謬“九萬字”也說不清。
“眼鏡look”的張靚穎首現於音綜舞臺《九萬字》。歌曲的中段隨着電音一起,張靚穎褪下百褶千疊的粉色紗袍,露出裡面的鎏金裹身亮片長裙,搭配上冷冽的眼神,金絲鏡一架、腰身一擺,瞬間施展“女王搖”。
這個音綜本季的主打路數就是“實力歌手演繹網絡熱曲”,所以張靚穎這一搖,內容與形式皆符合初衷,展示了主流歌手對網路文化的平視與共創。於是隔天的討論裡讚許居多,甚至有人把這個造型譽爲“教科書級別的知性撩撥”,誇讚“想到給張靚穎戴眼鏡的,真是個天才!”
而時隔未久,當這款“限量皮膚”再現深圳演唱會,輿論卻已經是另一個方向。“廉價”、“墮落”、“低俗”等字眼在一些樂評人的帶領下一呼百應地襲來。
張靚穎本是老江湖了,更難聽的詆譭,更揪心的風波也不是沒經歷過,本不至於迴應。但聽到一句“像老實人豁出去了”,卻急得立刻反擊“怎麼我就是老實人了……罵得真髒……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二十年後,我還要爲老不尊。”或許本質上,她覺得比起被指控迎合下沉市場,被剝奪去肆意、去性感的權利更無法容忍。“老實”在這裡根本不是什麼誇獎,是一條套在女性脖子上的絞刑索。
眼鏡,本質是一種矯正視力獲得清晰視野的工具,而這個事件裡,裡裡外外的我們卻反而模糊迷茫:同一個藝人,同一首歌曲,同樣的配飾元素,卻面對不同的輿論。眼鏡,勾住耳朵叫實用,勾住慾望叫俗氣,這背後的標準是什麼,道理是什麼,原因是什麼,原則又是什麼?
此一時誘惑、彼一時墮落,是是非非裡,作爲一個單品的眼鏡爲什麼能和慾望掛鉤?當然不是因爲它修飾臉型、放大雙瞳,而恰恰是它“禁慾”。
其實“知性撩撥”這個詞分析得很到位:眼鏡原本是從閱讀過度帶來的視力缺陷關聯到教養和學術氣質。作爲配件常見於教師、秘書、律師等等文職工作者(當然也是個刻板印象)。這樣的女性被固化認知爲知性、保守、靦腆的,所以當她們“撩撥”起來,就引發了別樣的刺激和吸引。
從這個角度上說,眼鏡與絲襪、護士服、學生裙沒什麼不同,都是對女性凝視而“發明”的審美趣味。這種審美未見受到多少批判和指責,甚至不誇張地說影響了不少影視與時裝領域的創作。但當一個女人主動選擇用這種方式製造關注時,凝視者們突然擁有了道德,開始口誅筆伐。這個矛盾的現象背後彷彿在說:女人的知性是一種潛在的撩撥,但女人主動撩撥了就不再具備知性——多麼荒謬,多麼呼之欲出的“聖女情結”,這可比要求一個男人“帥而不自知”離譜得多。
那換一個角度,如果不對凝視審美迎合,就能保全一個女性——尤其是女藝人嗎?很巧,與張靚穎同一屆《超級女聲》走向成名之路的李宇春就提供了反例。這位曾經的民選冠軍收穫過多少的喜愛,就承受過多少歧視(甚至更多),隱忍了近二十年後,她終於最近在脫口秀裡向這種不公開炮:“裙子是一種圍在腰部的服裝,不是人的第二性徵。”
圖源:小紅書@尋找阿特曼▐
或許對於李宇春來說“中性”本身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標籤,“一個女性是一個女性”這件事本無需自證,但因此要承受來自凝視目光的審判。她只是遵循本能,並非本意出格,但這個畫“格子”的權利不由她分說。而她這樣一個不去配合凝視角度的女性,就算成功了,褒獎她的話術也要剝奪她的天生性別,還逼着她欣然笑納。於是李宇春反駁:“某哥某爺,如果這是對厲害女性的敬語,那用某姐某奶來讚美男性行不行?”
一個女人永遠端莊被嫌無趣,一朝扭胯被斥低俗,只穿褲子“不像女人”,穿上裙子“背叛人設”,她們像被困在符號的迷宮裡,無論選擇哪條路,出口都寫着錯誤。女人身上的布料,有人用來填好女孩證書,有人畫上反叛宣言,但凝視者們永遠在鑑別着畫風是否違規。
正當我們好奇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男性身上會造成什麼反響時,李健就在長春的高溫下,只穿一件灰色背心唱起《貝加爾湖畔》。現場是瘋狂的尖叫,線上是幾乎聞得見口水味的飯拍圖和一片“虎狼之詞”的評論區。如果你不懂一件背心有什麼好大驚小怪,要知道一貫西裝革履、溫文爾雅的李健脫了外套,與擅長抒情空靈的海豚公主突然戴金絲眼鏡扭胯,可謂異曲同工,都是老實人的出格,都叫知性的撩撥。這當然也是一種凝視,但精英男人的偶爾“放縱”,在女觀衆的角度只是“福利”。
當然我們可以說李健是無心,而看客用了“放大鏡”。但放眼整個娛樂圈,喘息、頂胯、撩衣、溼身、隔簾換裝……但凡有點姿色的男藝人誰不熟稔這些小伎倆。在響徹演唱會一聲又一聲的“脫掉”裡,我們抨擊的是觀衆不矜持、不尊重演員。
遊樂園裡,NPC男可以把漁網或者珍珠雲肩都當做上衣,在一邊捂臉一邊尖叫的女遊客中大方穿行、大膽互動。短視頻直播間上,伴隨着庫卡一、星奇搖,男主播們也架着金絲眼鏡解開襯衣鈕釦,換來“火箭”、“遊艇”、“嘉年華”。這種時候我們痛斥的是世風日下、趣味低級。
觀衆有了問題,這事錯在,女性居然好色!
難道針對這些男性的批評完全沒有?有,輕一點的叫油膩,重一點的叫“扭捏作態不像樣,沒有陽剛之氣,不像個爺們”。
看,當凝視發生,是被動、是主動,錯的好像都是女性,男性如果有錯,就把他貶爲女性。
毫無疑問,當今的社會在性別問題上已經取得了空前的進步。但架在張靚穎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一不留神還是折射出了刺眼的光——男女平等,依然任重道遠。無論是胸罩、絲襪還是金絲鏡,它們都好像是枷鎖、子彈和測謊儀,一邊丈量女性自由的尺寸,一邊測試鍵盤俠的虛僞。我們並未袒護女性不會有錯,但不能接受一切都是女性的錯。
這種針對女性的評判偏倚就像潛藏在爛漫花園中的毒刺,若事情只及風花雪月,我們還可以漫步其中小心地分辨識別,大膽地爭論辨析。真當有人飛奔而過,不幸被蜇得遍體鱗傷時(比如,一個因私生活被開除的女大學生),還可以雲淡風輕地把問題交給來日方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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