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心深處攪起一場沙塵暴
◎彭流螢
體量精簡、全程高能的十二集懸案劇《沙塵暴》日前收官。劇集接地氣、有人味,以引人入勝的敘事技巧和對人性的深度解析贏得口碑,從一衆網絡平臺近期推出的懸疑劇中脫穎而出,豆瓣評分8.0,成爲2025年開年以來評分最高的懸疑劇。
《沙塵暴》以西北小鎮庫魯爲背景,從一樁八年前的焚屍舊案重查講起,在抽絲剝繭追查真兇的過程中,揭示出熟人社會“人情大於法理”的荒誕,也彰顯了司法對正義的樸素追求。事實上,懸案題材就像一把手術刀,通過破案來解剖社會癥結,在層層揭秘中反思人的困境。
從案情推理到人性剖析
懸案猶如羅生門,意味着情節線索的編織具有更大的發揮空間。通過巧妙地埋伏線索,讓觀衆跟隨劇集追蹤案情,是懸案劇的一般思路。但《沙塵暴》從案情推演過渡到人物塑造,將案情原委與人性探索相結合,從而將人物堅實地樹立起來。這在新近的懸案劇中,是一大進步。
與其他懸案題材仍處於案件“懸而未決”的階段不同,《沙塵暴》已經從“定案階段”過渡到“翻案階段”,故事的起點是要複覈一起跨越八年的鍋爐焚屍案的真兇。新一輪追蹤的基礎是爲維護司法公正,旨在彰顯司法對正義和真相的樸素追求。明確了這一點,《沙塵暴》的立意更高、內核更穩,讓觀衆對警察的信任和對司法公正、社會安全的信念都進一步加強。劇中,由段奕宏飾演的民警陳江河自述:“(警察)辦的不是案子,是別人的人生。”這又賦予了司法公正與真相求索以人情溫度。
舊案重啓調查並非一帆風順。其間,陳江河曾有過顧慮與掙扎,但最終他憑藉着豐厚的辦案經驗、鍥而不捨的態度,一直追查到真相水落石出。而伴隨這一態度轉變的過程,陳江河多年來的生活也走到了聚光燈下。
他是有私心的,爲了讓孩子進入好學校,爲了維繫婚姻,曾一心想要返回省城,離開這個荒涼的西北小鎮;許多年來,他不敢公開師傅是爲了救他而主動陷入流沙,最終導致犧牲的真相;舊案重啓調查時,他不願意承認自己辦案有失誤,與領導爭辯時堅稱“兇手已經認罪,絕對不會錯”……但正是這看似人性弱點的私心,賦予了這位正義使者以溫度,讓觀衆有了更好的代入感與共情體驗。因爲無論如何,他都始終走在維護正義的路上,都沒有離開庫魯,都沒有放棄真相。
劇中的庫魯小鎮是一個熟人社會,陳江河與很多涉案人員彼此相識、互有了解,多個回合的心理戰讓人不寒而慄,也增加了劇集的精彩度。劇集也借案件去僞存真的追查過程,將個性差異明顯的西北小鎮衆生相刻畫得鮮活生動,讓人可感、可嘆、可惜。從中我們看到,脫軌的情感只是引發罪案的表象,慾念滋生的源頭還是人性中的貪婪與極端環境下的褊狹。陳江河在破案走訪的過程中,溫情而不失敏銳,熱絡而不徇私情,在反覆求索中逐漸剝去很多人的僞裝和矯飾,洞察並預見到真相。
從案情的邏輯推演拓展到人性的深度剖析,正是《沙塵暴》在懸案題材上的拓新之一。
從獵奇敘事向生活深處沉澱
早期懸案劇集往往在案件的複雜性、作案手法的多樣性以及案犯心理的扭曲程度上大做文章,追求獵奇效果。然而,隨着懸案劇近年來的發展,能夠出圈的爆款劇集,往往不再刻意營造驚悚的氛圍,而是轉向深入探索社會生活的內在,尋求更深層次的沉澱。
《沙塵暴》所描繪的故事發生在資源枯竭的西北庫魯鎮,設定在工業衰落、經濟蕭條的社會轉型期,有的人想“走出去”,去省城謀求發展;也有人想“留下來”,爲了生活或者爲了親情。劇中幾位涉案女性的命運就是因此在時空中交錯,互相映照又相互影響,增加了故事的層次感和豐富度。
劇中,寡婦程春覺得學習好能考上大學的劉大志“跟鎮上其他人不一樣”,爲了“走出去”,她要把他當作救命稻草緊緊抓住,結果卻賠了學費又丟了性命。而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劉盈盈也並未能走出精彩的人生,她被父親重男輕女的觀念所累,被扭曲的養育恩情所脅迫,捨身入局掩蓋其弟劉大志的罪行,自己的命運也因此轉了彎,直到無法再回頭。在《沙塵暴》新舊疊加的罪案中,那些試圖用情理超越法律、干預判決結果的人,最終都承受了悲慘的結局。劇集也藉此表明,那些自以爲是的“聰明”與“恩義”都不該是僭越法律紅線的理由。
《沙塵暴》對人物關係的設計既複雜又縝密。從劉大志、劉三成,到劉盈盈、王良,再到丁寶元、孫彩雲,他們之間既有父子,又有師徒;既有手足,又有夫妻;既有同事,又有同鄉。作爲兇手或幫兇,他們的作案手法其實並不完美。大家從陰差陽錯的“共謀”,到有意識地“互害”,對立、算計、協作……這些交織成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案件情節。
沙塵暴來襲時,泥沙混雜、灰黃渾濁,西北小鎮的人和事被籠罩其中,辨不出方向。沙塵暴肆虐之後,隱藏的問題逐漸暴露,人物命運一波三折,荒誕又真實。這部劇集通過紀錄片式的細膩描繪,將小鎮的罪案與變遷中的市井生活融合在一起,從探案的獵奇敘事成功地升格爲區域社會顯影,這是《沙塵暴》在懸案題材上的又一拓新嘗試。
“懸案風”過境,《沙塵暴》勝出
目前,在觀衆喜愛的懸疑劇領域,愛優騰三大網絡視頻平臺的佈局已呈現出三足鼎立之勢。懸案題材作爲流量抓手,在類型創作上從懸疑感的營造逐步踏入人性內核的探索。
近期熱鬧的劇集賽道上,“懸案風”過境,《黃雀》《棋士》《沙塵暴》《烏雲之上》等多部劇集先後推出,呈現“打擂”態勢。而優酷白夜劇場的《沙塵暴》尤爲令人眼前一亮。《沙塵暴》不僅在西北小鎮衆生相的塑造上獨具匠心,在處理強情節與人物關係所反映的社會問題上也表現出更高的技巧。同時,故事也避免了此類劇集常有的“高開低走”通病,直到最後都具有相當的說服力。
只是,劇中將罪行比擬爲隨時可能被激活的人性“惡之花”仍是值得商榷的。將部分反派角色描述爲在悲慘命運驅使下,不得已才犯罪的創作手法,看似是對人性多面性的深層次探索,揭示了暴行背後的苦衷,卻也有將犯案“套路化”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