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生活半世,赫德侄女鏡頭中如畫的古都

英國作家裴麗珠的《北京紀勝》一書,在英語世界有關北京的著述中享有盛譽,林語堂稱它“當之無愧地被認爲是關於北京的最全面的著作”。然而,長期以來,人們對作者的生平經歷卻不甚瞭然。

《北京紀勝》1931年版封面

裴麗珠的父親裴式楷是長期擔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赫德的妻弟,本人也於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供職於中國海關。裴麗珠大致出生於1881年,幼年曾隨父母在漢口生活。在後來的一篇回憶文章中,她記述了小時候第一次在漢口見到赫德的情景。

1897年12月,裴麗珠跟隨父母搬到北京船板衚衕居住。彼時,她對北京的印象不佳。在她看來,位於使館區的帶有花園的赫德寓所,乃是“灰塵撲面的北京的一塊綠洲”。

1865年,位於北京東交民巷臺基廠頭條衚衕的海關總稅務司署,俗稱“北京紅樓”,1900年毀於戰火。

隨着瞭解愈深,裴麗珠開始對北京充滿好奇與熱情,一生中的大部分時光都在此度過。1911年,裴麗珠與法國人羅爾瑜結婚。她的丈夫原是一位法國小提琴師,因受到赫德賞識,1898年被招入中國海關,後升至副稅務司,1914年調入設在北京的鹽務稽覈總所,任會計科長兼財政秘書。

婚後的裴麗珠交遊廣泛,經常在家中款待客人,是北京社交生活中有名的沙龍女主人。她與漢學家鋼和泰有書信往來,也曾將自己的著作《中國人的影子》贈予胡適。

裴麗珠與丈夫羅爾瑜

裴麗珠能說一口流利的北京話,這使得她能夠與北京的普通市民自由交流,熟悉這座城市的風土習俗。1920年,裴麗珠在上海別發洋行出版了《北京紀勝》的初版,該書英文書名標題直譯應爲“北京:對其主要名勝的歷史記述與親密描述”。

裴麗珠強調她的目標是讓英語世界的讀者“熟悉”北京,就像她本人那樣與這座城市建立起“親密”的關係,這跟當時許多西方人的北京遊記將北京“異域化”爲東方奇觀的做法很不一樣。

《北京紀勝》中的北海白塔

裴麗珠拍攝的美珍隆燈鋪,門口懸掛着各式紗燈。這家燈鋪,在當時名冠京師。

裴麗珠描繪北京的風景,最喜歡用“如畫”一詞。在《北京紀勝》的開頭,她談起“北京擁有異乎尋常的豐富而充滿魅力的個性”時便稱:

可見,她筆下的“如畫”一詞,既用來概括北京的整體氛圍,也用來描述宮苑、園林、寺廟、村落、廢舊的古蹟、自然風景乃至日常生活中的場景。

《北京紀勝》中的五塔寺

“如畫”是18世紀英國美學的一個重要觀念,是指未經人力干預和規劃的大自然世界和“人類社會卑微的、沒有開化的部分”。裴麗珠認識到,西方人想要了解中國,比領會意大利文明的意義要困難得多:“我們更容易想象自己與偉大的洛倫佐甚至切薩雷·波吉亞——而不是永樂或乾隆皇帝——共進下午茶。”她努力用自己的“熟悉”來彌合“陌生”的西方人與北京之間的距離。

她談起北京的街頭小販,有特定的、悅耳的叫賣聲,“就像倫敦的魚販子或巴黎的四季商人一樣”;警察制度出現之前的打更人,“讓人想起莎士比亞筆下的道格勃裡和他的手下”;老派的滿族大臣坐着綠色轎子往來於皇宮的陣仗,“類似倫敦的市長巡遊”;貨車車伕語言中“拉伯雷式的滑稽幽默的隱喻”,“如同他本人一般充滿畫意”。

她運用精彩的比喻和聯想,着力在北京的城市風情與西方文化之間建立起橋樑,如此呈現出來的“如畫”的北京,也是令西方讀者感到親切和熟悉的北京。

1910年代,裴麗珠爲《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拍攝的一幅北京舊文人雅集,有陳寶琛(左一)、沈曾植(左二)、樑鼎芬(左四)等人。

裴麗珠不僅熟諳中國的歷史文化與風土人情,對日本和日本文化也有濃厚興趣和深入研究。她曾以Adam Warwick的筆名,在美國《國家地理雜誌》上發表有關中國和日本的文章與攝影作品。裴麗珠與羅爾瑜經常夏天去日本度假。1937年夏天,他們照例前往日本,但戰爭的爆發使得他們無法返回北京,不得不前往美國。這一年12月10日,裴麗珠在舊金山因突發心臟病逝世,享年56歲。

裴麗珠拍攝的一張“蒙古公主”的照片

文 | 季劍青(作者系北京大學中文系長聘副教授)

圖 | 季劍青、吳曉芳、1922年版《北京紀勝》

編輯 | 張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