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世界大冒險】陳赩宇/校稿Temple Run或者八號出口
圖/Gami
突然對這份編輯工作握緊一股神聖感
那時,智慧型手機剛剛流行起來,最熱門的手遊還叫作「憤怒鳥」、「水果忍者」以及「Candy Crush」;那時,「Google小恐龍」還沒成爲大家網路斷線時的消遣,國中生課餘玩的其中一款遊戲就叫作「Temple Run」。
「Temple Run」的世界裡,宛如向印第安納.瓊斯致敬的冒險家主角,爲躲避食人猩猩追殺,不住飛騰跳躍,在石橋、階梯、木棧板上,拚老命地一路衝刺。左閃右跳,滑壘閃過鍘刀,飛越天坑火柱──他性命接系的,是螢幕外一個國中生如我的手指,還有手指接上大腦,彷彿置身吳哥的荒蔓神廟中,爲求一線生機而繃緊的反射神經。
此時辦公室裡的我正校對到一半,思及此處如逢天啓,突然對這份編輯工作握緊一股神聖感:就像那神廟裡的探險家,每一篇文章都是一處他人以真心構築的秘境,我們先在校對的雜蕪裡披荊斬棘,好讓讀者安全而醉心地遊覽和沉浸。
作家寫稿難,編輯校稿也難。文字畢竟是令我們此般藝文產業工作者目眩的美麗陷阱。
「雲林」、「雲門」眼迷離,「康德」、「歌德」腳撲朔,牀「第」之事、「嘎」然而止……一旦作家深陷思緒宛若藤纏的迷蹤,或更可怕的是截稿日近在咫尺的追獵,鍵盤誤觸、筆尖誤塗也都是常有的事。編輯如我也只能在字裡行間一路橫向移動,留心每一處錯別字,替換誤用的標點,重整倒錯的語序。
校稿像是前陣子風行的恐怖解謎遊戲
如果有校稿的神明存在,像一根在背後操作社畜我的、命運無形的手指──神啊,請讓我完美過關吧!
──但也許,一切的美麗與哀愁都是我想多了。
隨着日漸熟稔編務上的種種,現在愈想,校稿反倒愈像是前陣子風行的恐怖解謎遊戲「八號出口」,玩家必須在短短的車站地下道找出異常現象,一切正常的話,可逕直走向出口,安然過關;若是發現異常,馬上回頭,亦可通往下一關。最害怕的是輕忽異狀,誤入亞空間,便會鬼打牆似回到第一關,不斷輪迴在幽閉冷清的地下道,逡巡脫逃的可能。
「八號出口」的異常現象可大可小,驚悚的有如牆上滲血、斷電閃燈,微渺的有如標誌相反、海報尺寸不同。而對編輯來說,最嚇人的異常依然是校稿時怎麼抓也抓不到,唯有輯印以後才恍然發現的一切錯漏。
到頭來,校對工作依然是一份工作,沒有驚險刺激、腎上腺素激盪的場面,靠的只能是一種從工具箱裡拿出來的專業。必須像一個完美通關的speed runner(速通玩家),冷靜、精準,熟練得令人心疼。與其編輯一邊校稿,一邊竟比作者更多起伏波瀾,倒不如學會怎麼冷澈以待;與其心臟蹦跳的狂奔,不如燈照平攤地逐字檢視,如狙擊,如解剖。
前陣子公司電腦設備汰舊換新,工程師替我更換成靜音鍵盤,原本急促狂亂的敲打聲溫和許多,卻不曾停下──那終究是每日每日,我在字裡行間疾走的腳步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