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逝去一年 家人攜愛前行

火鍋店懸掛着市民送來的錦旗 攝影/本報記者 王浩雄 薛巧豔展示手機中留存的丈夫與小女兒互喂花生的畫面攝影/本報記者 王浩雄 趙金家屬在社交賬號發佈照片，準備捐出收到的善款 供圖/受訪者 趙金供圖/受訪者 週末火鍋店裡等位的食客 攝影/實習生 武昱含

還記得英雄火鍋店的故事嗎？因救3名落水兒童，店主欒留偉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024年8月10日，和他一起救人犧牲的還有位退伍軍人趙金。7月21日，第十五屆全國見義勇爲英雄模範表彰大會在北京舉行，82人獲得表彰。其中，欒留偉、趙金等人被評爲全國見義勇爲模範羣體。

緬懷英雄

火鍋店門前食客排起長隊

時隔近一年，北京青年報記者在位於海淀區的亮健容天老北京羊蠍子火鍋店再次見到欒留偉的妻子薛巧豔。她依舊留着短髮，只是頭頂冒出了不少白髮。“其實以前只有幾根，現在多了，遮不住了。”薛巧豔說。

時間回溯到2024年8月10日，那天也是欒留偉小女兒3歲生日。那天，夫妻倆原本計劃帶着孩子和朋友一家去河北一處越野摩托基地遊玩。但恰逢週六，又是七夕節，薛巧豔決定留店幫忙。

當日，欒留偉一行人騎越野摩托車沿永定河一路向南，朋友幫照顧着小女兒，欒留偉載着大女兒。中午，他們在永定河（固安縣小孫郭村段）停下來休息時，聽到河邊呼救，3個小孩和一個大人落水。欒留偉第一個跳入水中，和他一起下水救援的還有64歲的退伍軍人趙金。兩人拼盡全力將3名兒童推至淺水區，當他們再次返回深水區營救成年男子的過程中，皆因體力不支，不幸犧牲。

2024年8月20日上午8點半，欒留偉遺體告別儀式在河北固安殯儀館舉行，告別廳外祭奠的人排起了幾百米長隊，很多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陌生面孔。而同樣排起長隊的還有欒留偉經營的火鍋店。他出事後，救人事蹟被廣泛傳播，很多人爲表達敬意自發來店裡用餐，有人專程開了兩個多小時車，冒雨再排一個多小時隊。

薛巧豔說，丈夫的事蹟被媒體報道不久後，自己的銀行卡里莫名多了幾千塊錢。“那時候是上午9點多，服務員們還沒到店裡，我打電話問怎麼回事。結果大家到門前一看，已經排了幾百名顧客，有人把桌上的二維碼發到網上，網友自發打錢。”薛巧豔連忙給平臺打去電話，暫停了掃碼支付功能，將善款退回，至今未敢再開通。

那幾天，店裡的同事除了忙，還要盯着顧客，防止有人扔下錢就“跑”。她們每天都要有幾次“短跑”追趕顧客退還善款的經歷，有時候甚至追出了一公里。可還是有客人把錢藏在桌布下或者茶葉桶裡。服務員發現後，會一一記下，盡力歸還。“實在找不到人的，這些錢就捐給有困難的家庭。”薛巧豔表示，原本店鋪上午10點開業，下午2點休息，傍晚再開。但因爲食客太多，服務員不到8點就到店，“早晨就有顧客排隊了，我們一開門要忙到晚上12點。周圍的商戶甚至抽調服務員支援。”

“我特別感謝他們。”薛巧豔記得，“有個小夥子吃了飯，額外打包一份，還非要買兩瓶酒。我知道他的意思，勸他去超市買更便宜，實在想喝就送他一瓶，可他說就想買我家的酒。”

談起自家老闆，火鍋店服務員呂鳳釵說，她和丈夫從2017年就在店裡工作，“一次我丈夫突發腦溢血，欒哥扔下生意不管，開車帶着我趕去，在醫院守了一夜。那幾天他一有空就來醫院，還借給我們錢。”呂鳳釵說，她知道老闆欠着外債，但他依舊會在別人需要幫助時毫不猶豫地出手。“我至今還會打開欒留偉的抖音號，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以前一起拍的視頻，自己偷偷掉眼淚。”呂鳳釵說。

追憶愛人

“他幫別人絕對會做到底”

丈夫犧牲後，薛巧豔曾有一段時間持續失眠。“要料理丈夫的後事，要接待訪客，要管理店鋪，還要照顧孩子、老人，我得撐住。”薛巧豔說，“如今，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全國各地的食客沒有忘記我們，各方的幫助讓火鍋店的生意依舊紅火。”

就在上個週六，剛過中午12點，火鍋店門前的食客們已經排起長隊等位。在喧騰的“煙火氣”中，一羣小客人引人注目——他們是來自河北一家幼兒園的孩子。園長賈清遠告訴北青報記者，此行15名孩子是專程來這吃午餐，早上6點半就在石家莊火車站集合，搭高鐵來京。“帶孩子們來這裡，就想表達對英雄的敬意。”

火鍋店內掛着欒留偉的畫像、樹葉剪影，以及緬懷他的書法和錦旗，這些都是食客送來的。薛巧豔說，“我爲丈夫感到驕傲，他用自己的愛，讓我和女兒收穫了15億次的愛（欒留偉相關事蹟瀏覽量超15億次）。這麼多人的支持和幫助，我也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去感謝。現在一切都順了，這也是留偉希望看到的。”薛巧豔說，她也會繼續經營好丈夫留給她的這家小店，“大家的關心和溫暖讓我更加堅強，我會好好地生活下去。”

回憶起愛人，薛巧豔說：“即便事發時我在，也攔不住他救人，這和他的性格有關。他幫別人絕對會做到底，否則也不會救了孩子，還返身去救大人。”

說到與欒留偉相識，薛巧豔表示，二人初見是在2000年左右，她在服裝批發市場做導購，負責發貨。欒留偉有一輛舊奧拓車，在批發市場拉活兒，爲附近店鋪送貨，因爲用車兩人有了交集。

“他特別實在，實在到讓人覺得不會掙錢。”薛巧豔想起那時的丈夫，同樣的距離，別的司機要30塊錢，他只報20塊。他也很準時，上門取貨時從不遲到。

一次，欒留偉遇到堵車，爲不耽誤時間，半路把車扔在路邊，抱着衣服跑着去送的貨，回執單都被汗水浸溼了。每次想到這事兒薛巧豔又氣又笑，“哪有這樣做生意的，爲了20塊錢這麼拼。”

2004年，兩人確定了戀愛關係。二人後來換了很多工作，賣衣服、開車、攤煎餅……欒留偉甚至借錢去北戴河開了間服裝店，可不到一年倒閉了。薛巧豔沒有埋怨，只是默默打工一起還債。欒留偉找了份圖書公司送貨的工作，長期奔波外地。

2006年，二人結了婚，在山東老家簡單擺了酒席。“那時我倆連婚紗照都沒捨得拍。我跟他說，等到老了，有了錢就回山東養老，年輕時候沒做到的，都要給我補上。”薛巧豔說。

2010年，薛巧豔懷孕，欒留偉很開心，可如何養好孩子又讓夫妻倆犯愁。薛巧豔希望丈夫能在北京找份穩定的工作，欒留偉應聘上一傢俬立醫院的司機。因爲勤快負責又善交際，很快升爲院長助理，工資漲了一大截。日子似乎悄然發生變化。懷孕期間，薛巧豔在大紅門的服裝店當了店長。大女兒降生後，家裡的欠款也都還清。

兩人又攢錢在山東老家貸款買了套學區房，換了車。薛巧豔起初嫌丈夫花錢沒計劃，“但他說雖然壓力大些，能讓我和女兒坐着舒服點。”

欒留偉總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又有了些存款後，想要以加盟方式創業。“朋友怕我們壓力大，借錢給我們，說不急着還，當入股。”薛巧豔至今感激好友的幫助，那一次欒留偉反覆考察了很久，決定加盟羊蠍子火鍋店。店最早的位置在清河五彩城後面。2017年，夫妻倆放手一搏，用光了積蓄，又借了70萬元，把店開起來。

欒留偉開店非常認真，一個菜品擺盤不精緻都會反覆調整。開業的前幾個月是夏季，都在賠錢，直到入冬，夫妻倆靠熱情待客和食材品質，店裡纔有滿座翻檯的情況，一家人不用再緊巴巴地過日子。

2019年底，火鍋店開始關關停停，他們重新選址。2024年4月，兩人帶着員工把店搬到海淀西二旗。

婉拒捐款

趙金家屬希望愛心繼續傳遞

近日，欒留偉、趙金等人被評爲全國見義勇爲模範羣體。薛巧豔當天替丈夫領回了獎。“今天站在這裡，我想對留偉說，‘你看，大家都記得你，都把你當做榜樣。’我也想對所有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們說，‘謝謝你們！’”

近一年的時間裡，來自政府部門的各種嘉獎、榮譽，也不斷涌向他們。欒留偉被追授“新時代寧陽楷模”稱號；他與趙金被河北省固安縣人民政府決定追授“見義勇爲先進個人”稱號，併爲二人發放慰問金。

欒留偉和趙金還分別被山東省人民政府和河北省人民政府評定爲烈士，其親屬享受烈屬有關待遇。山東省寧陽縣委、縣政府也向欒留偉親屬發放慰問金100萬元，並將妥善安排好其父母贍養和子女撫養等事宜。

國家層面，欒留偉、趙金更是登上“2024年見義勇爲勇士榜”、2024年“中國好人榜”。

在山東泰安寧陽縣人民廣場，如今已爲欒留偉豎立雕像供衆人緬懷。同樣，廊坊市退役軍人事務局也計劃在烈士陵園爲趙金塑像。

64歲的趙金是一名退伍軍人，以前在村裡當過村幹部和村支書。他的兒子趙海建說，在2008年之後，父親除了務農也打零工，從2021年開始在越野車基地工作。

在趙海建眼中，父親爲人正直，村裡有誰需要幫忙，或者有矛盾需要調解，他都會站出來。“所以他救人我很理解，他不可能看着孩子在水裡不去救。”

得知欒留偉、趙金救人犧牲的事蹟後，趙金的家中除了上門慰問的政府部門工作人員，還陸續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好心人，有人見大門緊閉留下慰問金就離開了，慰問金的信封上寫着“向英雄致敬”“固安人致敬固安英雄”等。

固安的趙先生得知趙金的事蹟後，特地和朋友驅車趕來，進村後一路打聽趙金家的地址，見大門緊閉，將提前裝在信封裡的慰問金塞進門縫就離開了。

對於大家的熱心探望，趙海建擔心聊到父親會讓母親情緒激動，對身體不好，不太敢讓大家進門，有時就在門口接待大家。

趙海建說：“我真的很感謝大家的關心，心意收下了，但慰問金我不收。一位北京的博主帶着他和其他愛心人士籌的26500元過來，我讓他給大家退回去，如果聯繫不上愛心人士就捐給更需要幫助的人，讓這份愛心繼續傳遞下去。”

有些好心人堅持要留下慰問金，趙海建拗不過收下了，這些慰問金有200元、500元、1000元的，加上其他好心人塞在門縫裡的慰問金，他都通過公益平臺捐了出去。“我不想因父親的犧牲接受捐款，我父親也是這樣的人。我現在還常想起小時候父親對我的教導，要做個老實本分、正直的人，這也是我的行事準則。希望這些錢能幫助到更需要的人，讓大家的愛心傳遞下去。”

近一年過去，趙海建說，他們還沒完全從悲痛中走出來，但母親的身體已經比之前好了一些，近兩個月又開始去打工了。

因怕母親傷心，時至今日，趙海建在家也很少提父親。父親過世後，在找他的照片時，趙海建無意中發現，父親已在筆記本上寫下在他婚禮上的致辭。他說，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他結婚。去年他和女友原本打算等天氣不熱了就開始籌備婚禮，沒想到父親出事就擱置了。“看到他寫的致辭，眼淚忍不住就流下來了。”

7月22日，他將父親和其他救人者被評爲全國見義勇爲模範羣體的消息發到賬號上，評論區仍有網友詢問他和母親如今的生活情況。他告訴北青報記者，非常感謝大家的關心，他和母親正在從傷痛中走出來，後續有新情況還會繼續更新。“對於父親參與救下的3個孩子，我也希望他們好好生活和工作，以後做對社會有用的人，把我父親捨己救人的愛繼續傳遞下去。”

文/本報記者王浩雄戴幼卿實習生武昱含秦劉子然

統籌/孫慧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