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之王”科興,分光吃光
沒想到,讓昔日“疫苗之王”科興生物重回輿論中心的,竟然是一次荒誕的分紅。
根據科興生物的公告,在7月9日舉辦審議董事會成員任免的特別股東大會之前,將支付每股55美元的特別股息,後續還計劃追加分紅,總分紅上限高達124美元/股。
這是什麼概念呢?要知道,科興生物停牌前的股價僅爲6.47美元/股,市值3.89億美元。僅按第一階段55美元的股息計算,其股息率(ttm)就達到了驚人的850%。這意味着,若以停牌前的股價買入,相當於花100塊買股票,能直接返現850塊。而總分紅將達到停牌時市值(3.89億美元)的近20倍。
誇張數字背後,沒有人會真的相信這是單純的慷慨。尤其是當一家公司的分紅計劃,與董事會成員任免緊密關聯時,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更像是一場用現金堆砌的權鬥籌碼。
科興生物的控制權之爭早已不是秘密,從兩位創始人的陣營對壘,到資本力量的反覆站隊,這場持續多年的內耗,如今正以一種近乎極端的方式撕扯着“疫苗之王”的肌理。
你要奪權?可以,但我先把家底分乾淨,讓最終的勝利者接手一個空殼。但這種玉石俱焚的架勢,與其說是對抗,不如說是困獸之鬥。
回望幾年前,科興生物還站在時代的浪尖上。新冠疫情突如其來,其疫苗一度成爲全球抗疫的重要力量,它也當之無愧地戴上"疫苗之王"的桂冠。但疫情的潮水退得比誰都快,曾經的業績神話迅速褪色。本該聚焦於新的增長點,科興卻依然深陷內鬥泥潭。
鉅額分紅公告,成了權力鬥爭的引爆點。看似皆大歡喜,實則刀光劍影。雙方都以爲自己握有籌碼,卻不知這場拉鋸,正在把科興生物一步步逼向失控的邊緣。
信任在內鬥中透支,團隊在爭權中瓦解。科興不是在兌現紅利,而是在透支未來。曾經的“疫苗之王”,正用一場荒唐的分紅鬧劇,親手把自己推向懸崖。
分紅背後的內鬥
科興生物最近令人咋舌的分紅,背後根源可能是盤根錯節的內部權鬥。公告中那筆每股55美元的第一階段現金股息,特意安排在7月9日特別股東大會前支付,而此次股東大會的其中一個議題,正是董事會成員的任免。
這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公司此舉是否意在通過支付特別股息,影響股東對相關議案的投票走向?更耐人尋味的是,公司還表示股東投票結果將關係到能否如期獲得補償性股息,這就更讓市場將這次非同尋常的鉅額分紅,與科興生物多年來的控制權之爭緊密聯繫在一起。
2009年11月,科興生物在納斯達克全球市場掛牌交易。到了2016年,公司計劃私有化退市並回歸內地上市,時任董事長尹衛東和潘愛華各自行動,分別組成內部買團和外部買團發出私有化要約。科興生物的控制權之戰就此正式拉開帷幕。
完成私有化,需要在股東大會上獲得三分之二以上股東的通過。而強新科技集團(下稱“強新集團”)的實控人李嘉強,通過其控制的1Globe等多個主體持有科興生物33%的股份,這一關鍵持股比例讓他成爲雙方競相爭取的對象。最終,李嘉強倒向了潘愛華方面,並在2018年2月的年度股東大會上,反對現任董事會連任。
會上,潘愛華、李嘉強一方還提出了一份新的5人董事會名單,意圖換掉包括尹衛東在內的多名時任董事。新名單獲得了投票通過,但由於到場股東事先對這一程序並不知情,董事會更替的合法性引發爭議。尹衛東和潘愛華雙方對新舊董事會各執一詞,在此期間,科興生物由尹衛東掌控的原董事會繼續實際管理公司。
與此同時,尹衛東一方則啓動了毒丸計劃,試圖阻擊1Globe等股東。毒丸計劃在公司反收購案例中較爲常見,其運作方式通常是向惡意收購方以外的全部股東增發新股,以此稀釋收購方的股權,或者發放超級優先股等資本工具,從而影響收購方對公司的實際控制權。
2018年7月,尹衛東爲實施毒丸計劃引入了新的盟友。維梧資本與尚珹資本分別以7.35美元/股的價格,獲得了科興590萬股普通股,各佔增發後的8.3%。代表維梧資本的管理合夥人付山,也隨之加入了科興生物董事會。
在這過程中,原董事會與外部買團之間爆發了多起訴訟。
2018年3月,科興生物向美國特拉華州衡平法院提起訴訟,指控大股東1Globe與其他異議股東在收購和年度股東大會上一致行動,尋求裁定該行爲是否觸發了爲防止公司惡意收購的權利計劃(即毒丸計劃)。
法院先是下達了維持現狀令,等待另一起在安提瓜和巴布達法院的判決結果。同日,科興安提瓜公司還向美國馬薩諸塞州法院起訴,指控1Globe等股東未能滿足更換董事意向的披露要求。
一週後,1Globe展開反擊,向科興生物註冊地加勒比島國安提瓜和巴布達高等法院申請變更現任董事會,要求承認2018年2月新選舉的董事作爲公司董事會成員。
1Globe的訴請在安提瓜法院和上訴法院均被駁回,卻在英國樞密院得到了支持。要知道,英國樞密院會受理一些來自英國以外海外領地、王家屬地和數個英聯邦成員國的上訴案件,安提瓜和巴布達便在其中。
2025年1月,英國樞密院作出裁決,判定2018年2月1Globe提出的新董事名單屬於合法當選,毒丸計劃無效。也就是說潘愛華及其外部買團贏了,尹衛東及其內部買團沒能阻擊成功。
正是這次改判,引發了最新一輪的紛爭,甚至連最近的鉅額分紅,也與此脫不開干係。
奪權仍在繼續
英國樞密院做出裁決後,科興生物的權鬥在2025年再度迎來高峰。
2月28日,科興生物正式公佈了由5人組成的新董事會成員名單,包括代表1Globe的李嘉強和李鵬飛以及王國緯、曹建增、盧毓琳,李嘉強爲董事長。其中原列入樞密院裁定合法的董事會名單成員、2018年2月股東會上提名的丘海峰已被李嘉強替代。
此後,科興生物的董事陣容又歷經兩次重大變更。李鵬飛與王國緯先後辭去董事職務,代表小股東奧博資本的SvenH.Borho和GeoffreyC.Hsu增補進入董事會。
但這一系列變動引發了賽富基金的強烈不滿,賽富基金認爲,董事會的人員構成使得其影響力與股權嚴重失衡。需要注意的是,賽富基金正是尹衛東所在的陣營。
作爲單一大股東的賽富基金要求召開一次特別股東大會,核心議程包括罷免現董事會,理由是目前董事會中的大多數成員既未經過股東的正式選舉,也未得到樞密院的認可。
同時,賽富基金還提出了一份全新的十人董事名單,這是十人中,尹衛東派佔到4席,包括代表股東尚珹資本的裘玉敏、代表股東維梧資本的管理合夥人付山、代表股東賽富基金的首席合夥人閻焱和尹衛東,加上賽富基金主導罷免程序,實際控制力顯著增強。
而潘愛華派主要留有強新資本(1Globe Capital)創始人李嘉強、原董事會成員盧毓琳,其主導的分紅計劃可能被調整。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鬥爭愈發激烈之際,小股東美國恆潤投資公司提出分紅問題,並逐漸發酵成爲雙方爭端的又一核心焦點。
2025年3月20日,恆潤投資公開指出,在過去三年多的時間裡,科興生物坐擁超百億美元的淨現金和現金等價物,卻始終未向股東進行分紅。然而,科興生物旗下的子公司卻已實施分紅。
基於此,恆潤要求現任董事會將其中的89億美元分給股東,恢復在納斯達克的交易,並對母公司及子公司提供完整的會計信息。
僅僅10天后,4月1日,科興生物迅速做出迴應,宣佈決定派發每股55美元的特別現金股息。但與此同時,現任董事會成員表示,正在對前任董事會在離任後採取的某些公司行動展開深入評估,矛頭直指2018年7月尹衛東引入維梧資本、尚珹資本時所增發的共計1180萬股股份,這些股份佔總股本的16%。
現任董事會堅稱,前任董事會無權批准這一交易,因此決定預留相應股份的股息,直至該問題得到解決。
“扣留股息”的舉動立即引發了維梧資本的強烈反擊。維梧資本公開表示,現任董事會爲鞏固1Globe控制權採取了一系列損害股東權益的行動,包括拒絕股東召開特別股東大會改選董事會的請求、取消包括維梧資本在內的16%普通股、排除維梧資本代表付山參與董事會事務等。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報道稱,2021-2024年期間,科興中維給少數股東分紅27億美元,其中維梧集團獲得了超8億美元的現金股息。
維梧資本隨即在安提瓜以及美國紐約、馬薩諸塞州等地,對科興生物及1Globe提起了訴訟。
隨着雙方矛盾的不斷升級,這場紛爭逐漸演變成了一場“回合式戰鬥”,期間雙方更是輪番上演了搶公章、換門鎖、舉報行賄等劇情。更加離譜的是,在權鬥過程中,潘愛華派的主心骨潘愛華卻不見了人影。
2024年2月,潘愛華因挪用資金、職務侵佔罪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13年。諷刺的是,舉報他的竟是自家公司未名醫藥。而法院追繳的廈門未名34%股權,則進一步影響到了北京科興的控制權爭奪。
但權鬥發酵至此,甚至要祭出掏光家底式的不尋常鉅額分紅計劃,可能意味着無論最終誰在控制權之爭勝出,都沒有贏家。
“焦土戰”後還剩什麼
在商業史上,很少有企業能像科興生物這樣,在短短數年間經歷如此劇烈的命運起伏。這家曾名不見經傳的生物醫藥企業,藉由新冠疫情的特殊機遇攀上巔峰,又在疫情退潮後迅速滑落。
2019年,該公司營業收入只有2.46億美元;利潤方面更是微薄,2015-2019年5年加起來的淨利潤只有1.36億美元。
彼時的科興,如同深埋地下的種子,等待着一場改變命運的風雨。而這場風雨便是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當全球陷入病毒帶來的恐慌與混亂時,科興生物的滅活新冠疫苗CoronaVac成爲了破局的關鍵。
2020年6月,CoronaVac在中國獲批緊急使用,2021年2月獲得NMPA有條件批准上市,2021年6月被世衛組織列入緊急使用授權。到2021年底前,CoronaVac已獲得56個國家和地區的緊急使用批准或附條件上市。
疫苗的成功直接推動科興生物業績呈幾何級增長。2021年,公司營收暴增3694%,達到193.75億美元,歸母淨利潤增長8008%,達到145億美元。
世間萬物皆有周期,疫情驅動的繁榮同樣難以持久。隨着全球疫情形勢逐漸緩和,新冠疫苗的需求出現斷崖式下跌,科興生物的業績隨之急轉直下。
2022年科興生物營收和淨利潤雙雙急降,營收同比下降92%,至15億美元。淨利潤同比下降99%,至8810萬美元。
2023年,科興生物仍未能從新冠退潮中完全走出,營收持續下探,而新冠疫苗以外的業績增量仍未形成。2023年公司上半年營收爲1.404億美元,同比下降88%。淨利潤盈轉虧,爲-3000萬美元。
業績的劇烈波動直接傳導至企業運營層面。根據中新經緯報道,有網友留言稱其於2021年2月1號入職北京科興中維,任職燈檢崗,2021年,公司口頭承諾將本年度公司10%收益作爲年終獎。但2022年年會時,公司以“科興風頭太大,要低調”爲藉口,承諾“暫時先不發年終獎,等熱度降下來再發。”
該網友表示,2022年2月18號,人事通知其面談,通知公司需要裁員,有兩個選擇:1是自己提離職,公司給予N+1賠償;2是公司無限期放假,工資按北京市最低工資80%發放,並且不能出去兼職。
“問及年終獎時,人事說沒有年終獎,被人事欺騙誘導簽了解除勞動合同。”
該網友還稱,北京科興中維從2月份開始到4月份陸續裁人,在4月23號裁完最後一波人後,4月25號給留職人員發放2021年年終獎。
經營壓力加上權鬥不斷,使得科興生物的鉅額分紅更顯不尋常。
有分析認爲,若鉅額分紅全部實施,將消耗公司賬上絕大部分現金,而這種“分光吃光”的策略,被市場解讀爲現任董事會的“消耗戰”與“焦土戰”,通過主動削弱企業潛在價值,讓對手失去爭奪控制權的意義,即便未來易主,接手的也可能是一個空殼公司。
但要知道,這種極端的內部博弈,對企業的傷害是深層次的。它如同病毒般侵蝕着組織的肌理,破壞內部協作機制,消解團隊凝聚力與員工價值感。當企業淪爲各方勢力博弈的戰場,每個人都可能被迫捲入其中,或成爲棋子,或選擇站隊,正常的業務開展自然舉步維艱。
更致命的,不是利潤被分走,而是信任在被掏空。
內鬥撕裂了科興的外部形象,也摧毀了市場最後的耐心。合作方觀望、客戶質疑,連曾經引以爲傲的“疫苗王者”光環,也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對一家靠研發續命、靠信任吃飯的生物醫藥企業來說,信任一旦塌方,就是全線失守。
從疫情中的神壇跌落到今天的內耗泥潭,科興的命運轉折,不只是衰退那麼簡單。它揭露了一個更冰冷的真相:在權力和利益面前,沒有什麼是不可侵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