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臺灣米──爲寶島奉獻到人生盡頭(一)

南投縣鳥嘴潭生態米。(本報系資料照片)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一批新華僑參加了美國高等學府的創造與研究,贏得世人的重視,(朱)蘭成兄是其中一個先鋒。……。這批人才,內心中甚願補償抗戰中未能同甘共苦的缺憾,常想在晚年返國加入建設」

──張思侯(張忠謀 叔父),臺北交大校友會《友聲》月刊,1962

想吃稀飯指定「新米」

他們不欠臺灣一絲一亳,卻在臺灣最需要的時候,提供了寶貴的協助,有的甚至鞠躬盡瘁,奉獻到人生的盡頭。臺灣的IC、電子工業,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萌芽、起飛,而後成爲世界電子界的巨人。

1974年的清明時分,某日和幾位同學到臺北松山機場,爲時任工研院院長王兆振先生的中、俄混血女兒王西美送行。王兆振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送到美國的留學生,在取得了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後,長期在美服務,是微波功率管以及雷射的先驅。1950年代,他透過昔日交大在臺同學,開始爲臺灣提供了許多科技方面的協助;1960年,他將雷射科技攜回臺灣,在交大成立了雷射實驗室,1973年,受聘爲第一任的工研院院長。此時,他正臥病在美,因而當天西美急着要趕回去照顧父親。就在我們抵達機場後不久,時任經濟部長的孫運璇也同夫人一起來送行。西美和一般旅客一樣,正排隊接受行李檢查,輪到她時,海關人員一眼看到行李箱中一包塑膠袋裝的食米,立刻攔了下來,並說明:食米不可以帶出境。此時,只見西美用着很不流利的中文苦苦哀求:父親正在生病,非常想吃稀飯,來電要她帶回一包「臺灣米」,並指定要「新米」。西美同時向關員表達:父親希望儘快復原,好趕回來上班,(此時工研院的CMOS方案,正如火如荼的在進行),但海關還是不允。此時,這名關員突然認出了幾呎以外的孫運璇,當下我猜想他可能會放行,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這位年輕的關員卻繼續說明:對不起,實在不行,因爲這是政府的規定。當場我就愣住了,不知道這局面將如何化解,然而此時卻見孫運璇微笑的告訴孫夫人:就帶回家吧!孫夫人只好無奈的將這包米放到皮包中,和孫運璇一同在「送行客止步」的紅線外,和西美話別。

當次西美無法向父親交待,王兆振也在最需要、最想念「臺灣米」的時刻未能如願,當然,他在病癒後,仍然立即趕回臺灣,領導工研究院完成了CMOS項目,使之成爲臺灣半導體工業的火車頭,進而促成了日後臺積電、聯電等公司的成立,至終使得臺灣成爲世界半導體產業的一級重鎮。

當年王兆振、朱蘭成這批國際級的專家,雖然身在國外,但朝思暮想的就是如何協助國內的發展。朱蘭成這位MIT的電磁波大師,臨終前數月,就是爲了急於協助中山科學研究院的研究項目,而延誤了癌症的檢查與治療。

早在1962年,王兆振就洞悉了臺灣未來的出路,他和旅美交大校友劉大中博士安排電子專家來臺講學,並在給臺電前總經理黃輝(當時新就任國際銀行董事長)的信中談到:

「近與臺灣友人商談,據說臺灣高級技術人員如大學生,很難找到相當職業,主要問題是工業發展落後,……弟意發展電子研究所(交大),提高其程度。如果其結果祗能將研究生送來美國,豈非違反原來推動電子研究所之宗旨,於臺灣經濟無所裨益,是以推動電子工業與發展電子研究所必須雙管齊下。弟意電子工業或其他工業,如能利用低工資,而同時需要高級技術,必可爭取國際市場,亦可能在美國發展出路。主要問題是,發展工業必須有資本,此事請與國內經濟專家(如尹仲容兄)一談。而兄在國際銀行亦可從旁推動。」

現在回頭來看,臺灣的電子工業不就是按着這套思維發展出來。寶島何其有幸,戰後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還在爲人民溫飽愁思對策的時候,在國外,已經有一批國際級的專家,偕同在臺昔日的同學與同事,聚其心力於寶島,協助臺灣一步一步的邁向成功的大道。

國際級專家聚心力

1970年代是後美援(Post-USAID)時期,臺灣轉入到高科技階段的關鍵年代;靠着1950年代農民的犧牲與奉獻、1960年代中小企業的奮鬥,此時的臺灣,不論政府、民間都已經累積了一定的能量,再加上二十多年來所培養的各類人才,已經具備了轉型的條件;然而卻缺乏具有國際經驗的高科技經理人員;就在此時,旅居在歐美(主要是美國)的許多中、高層的科技、經濟以及科學人才紛紛前來相助,正好填補了這些關鍵性的角色。當然,臺灣當時本身若是沒有實力(人才、資金、基礎工業),再傑出的外來巧婦,也都難爲無米之炊。或者,這批專家若不是具有與寶島同胞相同的語言與文化,也無法如此有效率的提升臺灣的實力。幸運的是,藉着緣分,以及昔日同窗、長官的引介,這些說着同樣語言以及有着相同文化背景的國際級專家、學者,紛紛爭相來臺;或短期停留,或長期貢獻。他們的來到,不是爲名,也不是爲利,而是希望藉着協助臺灣,來實現一個他們心中自學生時代就築起的夢想,強國。他們大多數人更因爲是在抗戰時期國家最艱難、人民最痛苦的的時候,離開了戰火,出國留學,因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帶着一顆愧疚及感恩的心,來到這充滿希望與朝氣的新家園,臺灣。

王兆振於1936年畢業於民國時期的上海交大,爾後取得哈佛大學電子物理博士。並曾擔任美國康乃爾大學講座教授,王博士於1957年當選電機電子工程師學會會士(IEEE Fellow),並於196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

筆者從史料中發現,王兆振是對臺灣學術、教育發展最關心的校友,在筆者和他數面之緣的印象中:他溫文儒雅,外表完全看不出其內心對國事炙熱的一面,但是他的關心與熱心卻是長期的而且有耐心的,而他所推動的計劃又都是可行的;從50年代初的覆校,60年代返校講學、協助申請聯合國補助、建立雷射實驗室、在美指導交大博士生到推動工研院購買CMOS實驗室,都可看出他踏實的作風,最後水到渠成,並於1973年回到臺灣出任工研院院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