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惜一切代價」必然有代價

一條命值多少？人命的價值誰能決定（時報出版）

英國財政部長裡希．蘇納克（Rishi Sunak）於二○二○年三月十七日公開承諾，會「不惜一切代價」（whatever it takes）幫助英國度過危機。蘇納克發表聲明道：「我們支持就業、我們支持收入、我們支持企業、我們會幫助你保護所愛的人。爲了做到這些事，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在這次發言當中，他重複說了六遍「不惜一切代價」，這是他在疫情期間的招牌口號，簡直像是某種咒語。英國這個擁有國民健康服務並謹慎分配醫療資源的國家，通常只願意支付每生活品質調整後存活年低於三萬英鎊的醫療干預行爲，現在它竟然準備不惜一切代價，去支持能遏阻疫情的非醫療干預行爲。

要「不惜一切代價」必然有代價，你不需要是個數學教授也會知道這件事，不過關於這個代價究竟是多少錢，倒是由愛丁堡大學統計學教授賽門．伍德（Simon Wood）真正算了出來，文章刊登在二○二○年十月的《旁觀者》（The Spectator）週刊上頭。關於封城政策花費的金額，英國預算責任辦公室（Office for Budget Responsibility）的資料顯示有五千五百億英鎊的額外借款。封城政策所拯救的壽命年數，根據衛生和社會護理部（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Social Care）的分析，共有三百萬生命年（life year）。用後者除以前者就可以得出，一生命年值十八萬英鎊，這大約是國家健康暨照顧卓越研究院常態拯救一條人命願意付出之金額的六到七倍。伍德教授說，直到全國總共損失兩千萬生命年之後，封城政策人命代價的支出水平纔會變成與健研院常態支出標準相符。

要和伍德談話原本令我感到緊張，就像是我無法確定克蕾菲兒的立場，我也不曉得伍德是否認同抗議封城運動中各種天馬行空的懷疑論。可是，伍德與十一月那天早晨到梅費爾遊行的人們，幾乎沒有任何共通處，他們唯一的交集就是質疑封城措施。伍德反對封城但支持疫苗，他告訴我：「一定是腦袋有點問題的人才會反對疫苗。」伍德相信人爲因素造成的氣候變遷，他說：「氣候模擬專家可是花了幾十年時間測量、確認、改良呢。」可是，他卻活在一個人人都要選邊站的時代，讓數據說話意味着他不歸屬於任何一方。

我感到緊張的另一個原因，是我擔心這次談話會不會充斥我無法理解的數學專業。結果我發現他所說的一切我都能懂，因爲這個課題說到底畢竟不是統計學，而是關於我們想要追根究柢卻不被允許跨越的界線，涉及那些被認定爲太危險而不該提出的問題─即便那是數學問題。

有時候，人必須得問出那些令人難以承受的問題，好比拯救一條人命的成本是多少。有效利他主義者提出這樣的問題時，我的感受是冷酷、不人道，但突然之間，如此提問的意義呈現，因爲拯救一條生命的價格問題不只涉及價值，也涉及正義與公平。假如你不願意問出這個問題，你要堅持生命無價、拯救生命不惜一切代價，那麼你有可能釀成自毀的局面，那便是爲了在當下拯救人命而毫無限度地採取行動，導致更多人在未來喪失性命。或者，你可能會做出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做的決定，好比爲了讓新冠肺炎患者多活健康的一年，付出國民保健服務願意爲幾乎任何患者治療支付的六年壽命成本。好比封城措施或者F－35武器系統計劃，這樣不惜成本的解決方案與不設限制的支出，最終可能把我們帶到自身從來沒想要追求的處境。

如今賽門．伍德已不再追問有關新冠肺炎的問題。「我現在儘量讓自己不要再去觸碰這個課題，因爲它所牽涉的文化戰爭實在有點令人煩心。我導致自己變成某些同事眼中的局外者。我相當肯定，有很多人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覺得我是個怪人，而這居然只是因爲我忠於數據並且表達了這些主張。」纔剛講完這些，伍德綻放的笑容又從他的眼鏡後面透了出來，說道：「不過，如果查看數據之後，我爲了迎合所謂衆人的正確立場而決定什麼都不說，我的感覺應該會更糟糕吧。」

澳洲墨爾本市創下了全世界最長的封城時間紀錄，共計兩百六十二天。直到二○二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已有七成人口完整接種疫苗之後，限制措施才放鬆。迄於當時，澳洲全國的新冠死亡人數紀錄爲一千五百九十例，顯示澳洲的「清零」（Zero Covid）政策雖然不意謂零死亡，但其表現顯然遠優於絕大多數國家。（三之二，摘自時報出版《一條命值多少》：更多精彩內容請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