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的真話與假話

12月18日,美聯儲12月份的議息會議決議公佈。

聯邦基金利率下調了25個基點,來到4.25%-4.5%的區間,縮表節奏與上次議息會議一樣,每週減持250億美元的國債和350億抵押貸款支持債券(MBS)。

在會議聲明之後,鮑威爾在答記者問中,釋放了進一步的信號。

和9月份大幅度降息50個基點的時候不同,現在美聯儲重新選擇信任美國經濟的韌性,相信未來兩年美國經濟繼續以穩健的速度擴張,雖然地產因爲高利率而表現疲弱,但消費、設備和無形資產投資都開始回升。

在這樣的經濟狀況下,相比9月份的預測,美聯儲認爲,未來2年美國的失業率將會保持目前的良好數據,但可能會有更高的通脹率,用鮑主席慣常的自誇的話來說:

“通脹在過去兩年中顯著緩解,但仍高於2%的目標;住房成本正在穩步下降;不需要進一步的放鬆來將通脹降到2%;可能還需要1-2年的時間實現2%的目標。”

基於以上預測,美聯儲大幅度的修改了9月份的SEP(經濟預測摘要),擡高了美國未來2年的實際經濟增速和核心PCE通脹率預測,而下調了未來兩年的失業率和降息幅度預測。

因爲美聯儲釋放的信息是——未來一年內的降息幅度,可能相比9月份的預期大幅度減少,這超出了原本的市場預期,所以就成爲了所謂的“鷹派降息”。

鷹派降息信號傳出,反應敏捷的美股立即大幅度下跌,2年期和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則大幅度上行,黃金則出現了大跌,“鷹”的威力十足。

但不管怎麼說,美聯儲還是降息了。

就在上週的通脹數據顯示,美國11月份的CPI通脹率,在9月份觸底之後,現在是第二個月上漲,越發與我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到的1968-1979年的通脹趨勢類似……

過去1個多月的時間裡,CME利率期貨數據可以看到,市場一直試圖對美聯儲12月份的“不降息”進行定價,但最終,美聯儲還是選擇了降息。

在通脹明明已經在上漲、本不應該降息的時候,美聯儲還是決定一如既往的通過降息支持經濟,鮑威爾,難道忘記了,在3年前,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說過,“通脹是暫時的,所以不會加息”,然後,就持續的遭遇現實的打臉……

在與金融市場的互相猜測博弈中,本不應該降息的時候,美聯儲卻選擇了“降息”,所以就只能表現得“鷹派”——這一次的降息,絕對真實的體現了,當代信用貨幣之下各國央行對市場精準的“操控藝術”。

根據《美聯儲法案》,國會賦予美聯儲貨幣政策操作的權力,主要有兩個目標——就業和通脹:

失業率,越低越接近自然失業率(Natural Rate of Unemployment)越好;

通脹率,維持在2%左右。

什麼叫自然失業率?

該概念是指,在沒有貨幣政策干擾的情況下,勞動力市場和商品市場的自發供求力量發揮作用時應有的、處於均衡狀態的失業率,它也被稱爲充分就業情況下的失業率,包括摩擦性失業和結構性失業。

這個自然失業率到底是多少?

誰也不知道!

但美國的國會預算辦公室(CBO),會裝模作樣的估算一番,不定期公佈當前以及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美國某個季度的自然失業率數據。

下面這張圖呢,就是美國國會公佈的自然失業率與美國勞工統計局公佈的真實失業率數據1950年以來的對比。

根據2021年初美國CBO公佈的數據,2024年3季度和4季度美國的自然失業率都應該在4.41%左右,然後到2030年4季度,應該穩步下降到4.27%。

相對應的,11月份美國的失業率是4.2%,這都已經低於自然失業率了,所以,你看,通脹已經連續3年超出預期,而且最近還在上漲,理論上來說,美聯儲根本沒有任何理由需要降息的。

但美聯儲還是降息了,雖然當了婊子,但還是要把牌坊立起來,所以,纔有了“鷹派降息”的把戲。

這可不是美聯儲第一次幹這種事兒,而是一直都在幹這樣的事兒。

藉着這一次美聯儲降息,我們把美國過去30年的通脹率、失業率以及聯邦基金利率對比一下,好好捋一捋,我們就可以看出,美聯儲(當然其他國家央行也都一樣,但有些央行說不得)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說的是假話。

過去30年間,美國的聯邦基金利率,經歷了5輪擡升和5輪下降,代表了美聯儲的5次貨幣緊縮和5次貨幣寬鬆。

1994-1995年升息,通脹維持在略高於2%,失業率持續下降直至低於自然失業率;

1999-2000年升息,通脹率持續擡升接近4%,失業率持續下降且遠低於自然失業率;

2004-2006年升息,通脹率持續擡升,失業率持續下降至低於自然失業率;

2015-2018年升息,通脹率持續擡升,失業率持續下降至遠低於自然失業率;

2022-2023年升息,通脹率持續擡升,失業率持續降低至遠低於自然失業率。

很顯然,美聯儲開始加息的時候乃至整個加息的過程,一定是在通脹率持續擡升且超過2%的情況下,而且保證失業率要明顯低於自然失業率。

注意,這是兩個條件,而且都要非常嚴格的滿足,否則絕不會加息。

1995-1999年降息,通脹率穩定後下降,失業率持續下降且低於自然失業率;

2000-2003年降息,通脹率穩定後下降,,失業率從低於自然失業率開始擡升;

2007-2008年降息,通脹率持續上升後迅速下降,失業率從低於自然失業率開始擡升;

2019-2020年降息,通脹率維持穩定後迅速下降,失業率從低於自然失業率開始擡升;

2024年降息,通脹率維持在遠高於2%但開始下降,失業率從低於自然失業率開始擡升。

很顯然,美聯儲開始降息乃至整個降息過程,通脹率是不是低於2%,是不是在穩定下降,根本就不要緊,只要通脹率不是離譜的高,在穩定或在下降,根本不管失業率是不是低於自然失業率,只要美聯儲覺得美國經濟需要,可能是因爲金融危機,可能是因爲銀行破產,可能是因爲海外爆發危機,等等原因,美聯儲都會降息,而且會持續降息……

這下你就明白,在美聯儲的貨幣政策體系中,通脹和就業哪個重要哪個不重要了。

如果說,在美聯儲降息過程中,通脹率一直在2%以上,甚至還在緩慢上升,失業率又明顯低於自然失業率的時候,那麼,美聯儲必然會表現出“鷹派降息”——換句話來說,那就是我現在明明在寬鬆,但我一定要裝出一副未來要緊縮的樣子。

1995年底到1996年上半年的美聯儲,每一次議息會議都是“鷹派降息”;

2007年底到2008年上半年的美聯儲,也是每一次議息會議都是“鷹派降息”;

2019年的美聯儲,同樣也是在每一次議息會議上都是“鷹派降息”;

我們有句話說,話語在反抗,身體很誠實,對應到各國央行的政策體系中,話語說的一定是大力抗擊通脹,身體做的一定是堅決維持儘可能高的就業率(也就是維持低失業率)。

如果央行覺得,市場預期了未來太多的降息,由此導致市場上的國債收益率大幅度下降,這會帶動整個美國的利率體系迅速下降,其中包括購房抵押貸款利率、消費貸款利率等,而這些利率的下降,正常的情況下(注意,中國目前處於債務通縮的時代,所以是非正常的情況),會讓消費更加旺盛,買房需求更加蓬勃,而這必然會帶來通脹率擡升,也會帶來包括股市在內的資產價格的全面上漲。

這個時候,央行肯定就要敲打一下市場,就要玩弄一下“鷹”的把戲,就是說,我未來可能不降息,或者降息很少,你們別意淫了,別把整個市場的節奏都給帶下來了……

這個時候,如果市場信了央行,覺得未來央行不怎麼降息,那麼整個市場的利率就會維持在高位,這樣就能持續的對消費、房價(房租)進行一定程度的抑制,這樣通脹率在未來就不大可能會快速上行。

只要通脹能保持在低位,那麼在未來真實的貨幣政策操作中,美聯儲就有理由可以把利率進一步降低。

所以——

市場越是預期央行大幅度降息,實際操作中,美聯儲越是不可能大幅度降息;

市場越是預期央行不怎麼降息,實際操作中,美聯儲越是有可能大幅度降息。

這就是市場和央行之間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