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精神航燈”

沿着G314國道從新疆喀什出發，穿過塔什庫爾幹縣，繼續向南行駛120公里，連綿的雪山迎面而來時，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舊址就快到了。

這裡位於雪山深處，很少有人涉足，3間破舊的磚塊平房便圍成一座院子。然而在60年前，這裡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控氣象導航站。1965年6月2日，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在海拔4100米的雪山上開闢出第一條空中航線。

60年後的今天，駐疆空軍部隊“紅色基因巡禮”小分隊沿着先輩足跡來到氣象導航站舊址，探訪這座帕米爾高原上的“精神航燈”。

播種

從地圖上看，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偏僻而遙遠，地處“生命禁區”。這裡與北京直線距離超過3000公里，四周被雪山環繞，年平均氣溫零下3攝氏度，一年裡有200天左右會颳起8級以上大風。

儘管被天然屏障阻擋，常年與世隔絕，不爲人所知，但對於空中航線而言，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舉足輕重。20世紀60年代，爲融入世界政治舞臺，增進與第三世界人民的團結友誼，我國決定開闢一條通往西亞、非洲、歐洲的空中國際航線，坐自己的飛機出訪。託舉這條航線的，正是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

老兵丁海平是首批建站的18名官兵中目前仍然在世的。時隔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記得接到命令的那一天。“1965年5月17日凌晨3點，部隊接到命令，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在帕米爾高原與喀喇崑崙交會處，建立一個氣象導航站。”丁海平操着一口濃重的陝西話，蒼老的嗓音中依舊是掩不住的驕傲，“得知自己被選爲執行這個光榮使命時，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完成任務！”

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在60年前，想要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域高原建起一座氣象導航站堪稱奇蹟。當時，來自駐疆空軍某部的18名官兵聞令而動，毅然西進邊關，以帳篷爲營，與風沙爲伴，在戈壁灘上建起一片導航陣地。

“一頂帳篷擋風雪、三塊石頭支起鍋”，是最初在導航陣地流傳的一句話。氣象導航站老兵陸志勇此次隨巡禮分隊一同前來，在他的指引下，分隊官兵前往雪山深處，蜿蜒的盤山路還原出60年前建站時的模樣。崎嶇道路旁，一塊寫着“明鐵蓋”的路標孤零零立在路邊，表示這裡就是氣象導航站的第一塊導航陣地。

在塔吉克語中，“明鐵蓋”意爲“千隻羊”，然而陸志勇說，當年的導航陣地物資匱乏，條件艱苦，搭建起第一條航線時只有18名官兵。那時候，地形勘測兵爲了給導航站選定最佳的建設位置，要揹着羅盤皮尺，一步一步在高原上艱難跋涉，在地圖上一一標註出地形特徵。導航調配員則頂風冒雪架設導航機，開啓導航燈，用最原始的方式編碼，爲飛行員在氣候複雜天氣多變的高原空域指引方向。

高原極端天氣多，極易影響機器功率過低，地面上必須設置輔助導航標識。巨大的彩色方向標誌和風口處熊熊燃燒的篝火，就是爲飛行安全準備的輔助指引。陸志勇說，那時氣象觀測員常常裹緊已經凍硬的棉衣，用凍得發紫的雙手握着測量儀器，放飛氫氣球，再仔細記錄下氣溫、溼度等關鍵數據。通信報務員則以最快的速度架設好通信設備，將數據編碼後通過無線電傳輸，幫助飛行員提前瞭解航路天氣狀況，做好應對準備。

“國家把在帕米爾高原之巔建設氣象導航站的重任交予我們這支部隊，不僅是地理距離的考量，更是對我們頑強意志和堅定信念的信賴。”談起在氣象導航站的工作經歷，老兵莫本賢動情地說。憑藉“一定能完成任務”的決心，最初18名官兵僅用14天時間，就在這片“生命禁區”成功開闢出第一條航線，後來這條航線被譽爲“空中絲綢之路”。

也是從那時起，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成了帕米爾高原上亮起的一盞“航燈”。氣象站官兵們憑藉精準的氣象信息、專業的導航技術和高效完整的工作模式，截至撤編累計採集出15.05萬餘份氣象資料，優質率達到100%，安全護航國際航班和專機2.46萬多架次，在雪域之巔爲中國氣象導航事業埋下了一顆生生不息的“火種”。

接力

“在帕米爾高原沒有公路的年代，前輩接一紙命令，組成勘察小分隊，揹着行李、乾糧，扛着導航器材，擠上‘嘎斯’汽車，沿着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邊緣向西北進發。他們在刺骨寒風中勘測地形、標記點位，裝機接線、調試設備，每一次‘堅決完成任務’的堅守，都爲後續導航任務的順利完成奠定了堅實基礎。”

探訪導航站舊址，巡禮分隊官兵、通信排長鬍玉講起當年那段歷史，讓現場很多人動容落淚。她來自氣象導航站所在的空軍某部，曾在該部組織的“紅其拉甫傳人的‘風雅頌’”軍旅詩詞朗誦會上拔得頭籌。

爲了瞭解早年氣象導航站的歷史，胡玉曾一遍遍翻看錄像、查閱資料。在她看來，官兵們代代接續建設導航站的故事，不僅是停留在紙面上的符號，更是傳承在一茬茬官兵身上的信念和使命。

在導航站歷史上的諸多故事中，老兵高華瑜的事蹟讓胡玉印象深刻。他曾任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副教導員，在紅其拉甫戰鬥了15年，還獲得了“全國邊陲優秀兒女”金質獎章。因爲長期在高原工作，高華瑜患上了嚴重的關節炎、胃病和肝腹水，最終因肝癌病逝，年僅38歲。

但對於導航站官兵來說，風雪和病痛都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建站以來，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先後26次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嘉勉和慰問，榮立集體二等功兩次。1990年7月7日，該站被中央軍委授予“模範氣象導航站” 榮譽稱號，成爲人民空軍成立以來第7個獲此殊榮的英雄集體。

今年6月2日，導航站建站60週年當天，陸志勇作爲老兵代表，來到了現部隊參觀導航臺的建設。60年過去，從導航站到導航臺，新時代的氣象導航裝備和技術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站在更新迭代的設備前，新一代導航臺官兵接過前輩手中的接力棒，成爲這片雪域高原的護航者。

“陸老，這是我們現在的主戰裝備。”設備方艙裡，某導航臺臺長劉字壘筆直地站在智能化導航設備前，爲陸志勇介紹最新的裝備。他手指輕輕觸碰按鍵，設備便靈敏地發出“01”的告警聲。

“當年機器的‘高原病’，讓前輩們在零下近40攝氏度的嚴寒環境中連夜維修，甚至要用體溫焐熱器件來排除故障。如今，智能化的告警系統，給大多數故障都賦予了‘數字代碼’。”劉字壘一邊演示，一邊解釋說，“每一個數據對應哪個元器件、該擰第幾顆螺絲，系統早把檢修手冊嵌進芯片裡了，大大提升了維護保養效率。”

觸摸着設備外殼全新的散熱格柵，陸志勇感慨萬千。在他的記憶裡，在低溫里加速裝備啓動，還需要給機器裹棉被、生火爐。遇到大雪風扇設備停轉時，大夥兒需要輪流手搖發電機，常常到最後胳膊都擡不起來。

而60年後的今天，氣象導航裝備已實現了從“體溫傳熱”到“電子感知”的巨大跨越。過去笨重的裝備變得便攜了，體積和重量大幅縮減，曾經需要十幾人才能擡動的設備，如今3人就能輕鬆攜帶部署。

依託衛星信號，導航站打破了地理限制，已擁有了異地部署能力，即便地處低海拔區域，也能遠程爲高原空域的飛機導航。機動化水平持續大幅提升，機動導航車可以快速抵達指定區域“補盲”，確保導航任務無死角。昔日肩扛手擡、紙筆記錄的氣象觀測，如今也被一體化智能設備革新，只需一鍵輕點，溫溼度、氣壓、風速等數據就能實現自動採集上傳。

官兵們用被褥和棉衣點燃篝火，連接成導航線作爲備份手段的時期已經過去，只有“堅決完成任務”的信念生生不息。在滿是現代化設備的導航站裡，年輕的氣象導航官兵用行動告訴前輩們，“你們再也不用脫下禦寒的棉衣爲飛機導航，算力和芯片推動着技術迭代，祖國的航空事業正在不斷前行。”

傳承

在這支英雄部隊，紅其拉甫氣象導航站的精神傳承，同樣影響着該部其他專業的每一名官兵。探訪之路上，一場對話討論在雪域雲端展開，來自不同單位的官兵講述着各自對使命精神的理解。

“站好每一班崗，全神貫注完成好每一次值守任務，就是對使命最好的踐行。”該部警衛分隊下士張元深有感觸地說。他談起過去的一次深夜巡邏，聽到營區角落有異常聲響，立即提高警惕、仔細排查，發現是設備老化導致漏電。因爲處置得當，設備被及時修復，避免了一場安全事故。

該部通信連政治指導員張少瑋則分享起去年跨區域通信演練的經歷。當時，他帶隊千里機動至大漠腹地構建通信鏈路。在陌生地域裡，張少瑋所在連隊的設備突遇故障。他立刻帶領戰士們重新選址、確定陣地，爭分奪秒搶修設備，終於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鏈路構建，保障了指揮暢通。

軍史長廊紅色講解員、中士陳超爲前輩們講述起新時代部隊轉型跨越和官兵奮鬥強軍的先進事蹟。牽頭多支部隊展開實戰化訓練、探索多兵種協同指揮新模式的故事讓在場所有人熱血沸騰。“無論是大漠戈壁的演習演練，還是雪域高原的異地駐訓，無論環境多惡劣、任務多艱鉅，我們始終以過硬素質完成上級賦予的各項任務。”陳超堅定地說。

尋訪瞭解“紅其拉甫精神”，解碼精神內涵是此次巡禮分隊官兵的目標之一。在尋找氣象導航站舊址之餘，他們走進邊防連榮譽室、守邊護邊愛國教育館和出入境邊防檢查站等單位，挖掘紅其拉甫紅色精神，記錄下紅其拉甫精神的接續傳承。

紅其拉甫邊防連曾獲“衛國戍邊模範連”榮譽。一年深冬，連隊例行執行巡邏任務，突遇暴風雪，能見度不足5米，戰士們拉着安全繩在齊腰深的積雪中堅持完成了巡邏任務，用實際行動捍衛了連隊榮譽。

紅其拉甫出入境邊防檢查站也曾經歷同樣的危險時刻。一次罕見的暴風雪突然降臨，嚴重影響通關秩序。爲了確保旅客能夠順利出入境，邊檢員們頂風冒雪在零下30攝氏度的嚴寒中，逐一覈驗出入境人員信息，幫助旅客搬運行李、疏導車輛。因爲氣溫過低，不少人的睫毛上都結滿了冰霜，卻仍堅守崗位，最終以“零差錯、零延誤”守護了國門尊嚴。

如今，在紅其拉甫邊防連史館，“衛國戍邊模範連”等12項國家級榮譽錦旗靜靜懸掛，每一面錦旗的背後都是一段高原官兵守護邊疆的感人故事。紅其拉甫出入境邊防檢查站的榮譽室內，“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範集體”“國門衛士標兵單位 ”等37項省部級以上榮譽，陳列在展櫃中熠熠生輝。

面對諸多榮譽，一代又一代官兵沿着先輩足跡迎難而上、頂風前行，深深紮根在紅其拉甫這片邊疆熱土。新時代的導航兵已經開始操作着智能化裝備系統，用科技賦能守護邊疆空域。每年新兵入伍，邊防連的新戰士入營，都會莊重地爲界碑描紅。他們在接過鋼槍的同時，也一同接過了“國門衛士”的接力棒。

在這座風雪邊關，一茬茬紅其拉甫傳人用青春和熱血續寫着獻身邊疆的故事。雪域高原上，駐守邊關的使命精神，是這裡永不熄滅的“精神航燈”。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