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生息換來勃勃生機
十年禁漁，行程近半。自2021年1月1日長江禁漁以來，長江水生生物資源恢復向好，退捕漁民安置保障有力，禁捕水域管理秩序平穩。在取得重要階段性成效的同時，禁漁工作還面臨哪些挑戰？近日，經濟日報記者走進長江沿岸4省市，積極探尋各地堅定推進長江十年禁漁的實踐探索和深入思考。
長江生態好不好，江豚最知道。在安徽省銅陵淡水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江豚不時躍出水面，濺起層層水花。它們體型圓潤、面帶微笑，時而追逐嬉戲，時而潛入水中覓食，展現出極強活力。
長江流域是我國生物多樣性最具典型性的區域之一，棲息着4300多種水生生物。長江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直接關係着我國生物多樣性的維繫、生態平衡的穩定以及國家生態安全的保障，對長江經濟帶高質量發展起着關鍵支撐作用。
長江禁漁4年多來，各地多措並舉促進生物多樣性恢復。如今，江水澄澈、魚躍鳶飛，珍稀物種重現，水生生物完整性指數顯著提升。十年禁漁“下半程”，長江流域水生生物保護還存在哪些突出短板？在強化保護修復方面還需要做哪些努力？
水生生物恢復向好態勢
鄱陽湖畔，石鐘山下，長江水與鄱陽湖水在此交匯、交融。江面上，江湖兩色涇渭分明，宛如大自然的調色盤。
被譽爲“江湖鎖鑰”的江西九江湖口，是長江與鄱陽湖唯一的連接點，不僅是水生生物的重要棲息地，也是衆多珍稀候鳥的越冬地。
然而在禁漁前，受過度捕撈等人類活動長期影響，鄱陽湖生態環境一度嚴重受損。“過去，湖裡的圍網密密麻麻，魚蝦難以生存，江豚數量也急劇減少。魚越捕越小，資源越捕越少，漁民越捕越窮，生態越捕越糟。”湖口縣退捕漁民徐升鶴深有感觸。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水生生物多樣性保護與利用研究室主任劉煥章說，因洄游通道受阻，棲息環境被破壞，長江流域魚類資源曾嚴重衰退，白豚、白鱘等珍稀物種滅絕或功能性滅絕，長江生態系統面臨嚴峻挑戰。爲扭轉這一局面，實施禁漁迫在眉睫。
禁漁4年多來，長江正在重獲生機。長江中下游魚類資源量已實現較快增長，特別是青、草、鰱、鱅等經濟魚類數量顯著回升。“現在湖裡的魚多了，生態環境越來越好。”江西上饒鄱陽縣退捕漁民朱合文說。
2021年至2024年，長江流域共監測到土著魚類344種，較禁漁前（2017年至2020年）增加36種。禁漁政策給長江魚類爭取了寶貴的休養期，讓生態系統得以重建平衡。
如果說普通魚類數量回升是生態修復的及格線，那麼江豚的迴歸則是優異答卷。作爲長江生態系統的“哨兵”，江豚的活躍意味着從浮游生物到魚類的整條生態鏈都已打通。
“一天要投喂四次，每次我拿着長竿在岸邊敲幾下，江豚們循着聲音就游過來了。”在銅陵淡水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江豚飼養員張八斤正在爲江豚投喂小鯽魚。他感慨，“長江禁漁以來，生態環境好了，江豚數量也增加了。”
銅陵淡水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科研室負責人陳燃介紹，長江十年禁漁實施以來，隨着魚類資源日益豐富，長江江豚種羣數量穩步增長，保護區江段野外長江江豚數量由2012年的40頭增加至60頭左右。
根據每5年開展一次的長江江豚流域性科考結果，2022年長江江豚的種羣數量達到1249頭，比2017年普查時增加237頭，實現歷史性止跌回升。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有關專家表示，禁漁4年多來，長江水生生物呈現恢復向好態勢，長江十年禁漁工作取得重要階段性成效。
在魚類總量回升的同時，不同水生生物的恢復速度和水平差異明顯，以“四大家魚”爲代表的少數優勢種羣佔據主導，部分珍稀特有魚類種羣數量恢復緩慢。禁漁解決了“量”的問題，但“質”的提升——即生物多樣性的全面復甦，還需要更長時間的自然演替。專家認爲，長江水生資源基礎恢復是一個長期過程，實現生物多樣性整體提升需要更長週期。
現階段，如何科學預測生態變化並建立動態評估體系仍是難點。劉煥章建議，未來應加強對禁漁區域的全面評估，尤其是湖泊等水域的生態監測，以便制定更加科學合理的保護策略。
“禁漁政策的實施是一個良好開端，未來還需從國家層面進行更全面的生物多樣性普查和科學評估。”陳燃說。
溢出效應重塑生態格局
魚多了，鳥自然就來了。鄱陽湖、洞庭湖等長江重要溼地觀測到的鳥類數量創下新高，特別是以魚類爲食的鷺類、鷗類和鸛類數量增長顯著。
江西鄱陽縣江豚巡護隊隊長蔣禮義說：“這幾年東方白鸛、天鵝、野鴨等鳥類頻繁出現，甚至一些候鳥變成了留鳥，不再遷徙。”禁漁政策帶來的效益，正通過食物鏈向上傳導。
健康的魚類羣落還是維持水質的重要保障。徐升鶴說：“現在鄱陽湖的水清澈見底，我們用的自來水都是經過淨化的湖水，水質非常好。”
隨着魚類種羣數量的恢復，長江水質明顯改善，水體透明度提高，藻類異常增殖現象減少，部分江段重現了“清澈見底”的景象，幹流全線水質穩定保持在Ⅱ類。
鳥棲岸畔、水淨江清，長江岸線正在經歷一場綠色變革。曾經碼頭、工廠佔據的岸線逐漸被溼地公園和生態廊道取代。這背後，是各地對生態文明建設的深刻認識：健康的岸線生態是長江生態環境復甦的關鍵所在。
走進位於安徽馬鞍山市雨山區九華村的八段溝水系，眼前山麓鬱鬱蔥蔥，碧水緩緩流過，蜿蜒的步道一路伸向遠方。
“幾年前，這裡還是堆滿廢棄鋼渣的地方。”雨山區生態環境分局局長王繼軍說。此前，位於九華村的鋼渣淋溶液經雨水混入八段溝，對長江水環境構成威脅。
“我們通過工程技術手段對鋼渣進行封存，避免雨水與鋼渣接觸，同時定期抽排鋼渣堆內的鹼性廢水並轉運至馬鋼熱電廠進行回收利用。”王繼軍介紹。
禁漁政策的溢出效應，正在重塑整個長江沿岸的生態格局，而最令人鼓舞的變化發生在人們心中。
“湖口的生態環境越來越好，最近帶團出遊，經常能看到江豚和不少‘鳥界國寶’。”石鐘山景區講解員柳棟婷說。
近日，來自九江市未來星幼兒園的200餘位小朋友走進中國·江豚灣（湖口）水生生物保護基地，開啓一場生態研學之旅。“我們來到湖口研學，是爲了讓小朋友們走進大自然、親近大自然，感受長江鄱陽湖水生生態。”該幼兒園負責人熊希說。
“目前我們在參觀水族館、觀看錶演基礎上，增加了一些研學課程，如無人機研學、江豚科普知識教育等，希望幫助大家更好地瞭解長江水生生物保護。”中國·江豚灣景區負責人周浩介紹，自開館運行以來，該景區已累計接待遊客60餘萬人次，其中研學及學生團體15萬餘人次，帶動周邊旅遊消費逾1700萬元。
當人們親眼見證生態的改善，長江保護就從政策要求內化爲了社會習慣。
但也要認識到，在人們熱情的背後，公衆對於生態保護的科學認知仍然不足。近年來，人工增殖放流越來越受關注，有關專家觀察到，人工放流活動存在諸多亂象，有人從菜市場隨意購買不明魚類投放，或投放外來物種，還有人從高處扔魚導致魚類死亡。這些行爲不僅浪費資源，還可能對生態保護產生負面影響。專家建議，高校等科研機構應發揮科普優勢，向公衆普及科學放流知識。
長江禁漁離不開公衆的理解與支持。劉煥章呼籲，社會各界應共同努力，保護長江生態系統的完整性，讓長江流域的生物多樣性得到持續恢復。
持續創新力求系統改善
長江十年禁漁是底線也是第一步。總結長江禁漁的進展情況和經驗路徑，“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的理念貫穿始終。
目前，人類活動對禁漁成效的影響仍十分嚴重。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王克雄告訴記者，航運造成的水下噪聲對江豚的影響仍然較大，尤其是對母豚和幼豚之間的交流產生了干擾，極容易導致幼豚與母豚失散，進而影響幼豚成活率。
有關專家介紹，長江流域分佈有5萬多座水電站，阻隔了河流的縱向連通性；除鄱陽湖、洞庭湖和石臼湖外，幾乎所有湖泊都有閘壩阻斷了與長江干流的橫向連通性。湖泊阻隔改變了江湖聯繫，使江湖複合生態系統的生境連通性和完整性受損。
如果個別地區農業面源污染、工業廢水排放等管控不到位，也會導致部分河段水體富營養化，總氮、總磷超標，引發藻類過度繁殖，對魚類生存環境造成威脅。
目前，我國已建立包括長江石首白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天鵝洲故道遷地保護基地在內的5個不同規模的基地。“遷地保護是將江豚遷移到人爲干擾較少的可控自然環境中，爲江豚創造了適宜的棲息條件，但持續發展和新建過程中也面臨諸多困難，如地方政府對水域資源的開發需求等。”王克雄提到，“遷地保護區水域和近岸生態環境修復工作至關重要，需要通過合適的人工調控措施優化魚類資源結構，爲江豚提供充足的餌料資源。”
“爲了避免我保護區和悅洲長江江豚遷地保護基地的江豚近親繁殖，2021年我們與湖北天鵝洲白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交流了兩頭江豚。”陳燃說，“除了每天定時投喂，還會根據實際情況投放魚苗，讓江豚自己捕食，鍛鍊它們的野外活動能力和捕食能力。”
堅定推進長江十年禁漁，仍要繼續做好棲息地的保護和修復，加強對珍稀物種的科學研究，解決它們生存繁衍的困境。
修復關鍵棲息地，恢復生態系統功能。生態補償資金落實率從2021年13%提升至2024年的76%；2024年，農業農村部指導督促貴州等地落實生態破壞問題整改要求，會同水利部開展梯級水庫生態調度試驗17次，促進魚類產卵繁殖……專家建議，下一步，要針對珍稀物種的繁殖、棲息等關鍵環節制定專項保護計劃。例如，實施中華鱘的仿自然生活史保種模式，推動長江鱘野外種羣重建，擴大江豚的遷地保護範圍，並加強其自然棲息地的保護力度。
重點保護珍稀物種的全生命週期。2024年農業農村部確定首批8家中華鱘種源保護繁育場，中華鱘放流數量首次超過100萬尾。初步建立分級分層的長江江豚救護體系，2023年開展長江江豚遷地保護個體試驗性野外放歸。2023年長江鱘野外自然繁殖試驗成功，2024年川陝哲羅鮭子一代親魚全人工繁殖成功……“在禁漁背景下，人工輔助干預能夠有效促進珍稀魚類的種羣恢復。要加大增殖放流力度，增加野外種羣數量，爭取早日建立可自我維持的長江鱘野外自然種羣。”劉煥章說。
長江十年禁漁是落實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推動長江經濟帶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戰略舉措，不僅是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重大成果，也給世界大河流域治理提供了可推廣可複製的中國經驗、中國模式。
在採訪中，多位專家向記者表示，希望長江十年禁漁的各項政策經驗能夠對我國整個生態文明建設和其他流域的治理保護形成政策工具箱。當其他流域遇到類似問題，可以從中尋找經驗，得到借鑑。（經濟日報記者 翟子豪 柳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