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南非警察搶了!」一名臺灣醫療外交官的非洲真實奇遇

南非示意圖,圖爲南非幣。圖/美聯社

作者: 連加恩

我被搶了!南非警察賺外快

剛來南非時是醫療外交官的身分,工作職責是醫療外交(Medical Diplomacy),國家希望用醫療援助突破一些外交上的困境。

我有一位同事因爲受不了其他人用年事已高、身體不便爲由,凹他去接送機、包辦大家不想做的大小雜事,於是提前申請回國。他離開後,我便開始了一段不斷被叫去接送機的日子,頻率高到常出入機場的僑胞見到我都忍不住問:「怎麼又是你?」他們都知道我是所謂的外單位(衛生署,而非外交部),這些業務跟醫療無關。

記得二○一一年七月的某個週日早晨,我送走臺灣來的訪賓,開着有外交車牌的駐館公務車,在機場通往國道的路上被兩個警察攔下來,一個肥壯一個瘦小,瘦小的很明顯已經喝醉。

清醒的那位說:「你剛剛停車標誌沒停。」

我說:「有啊,我很明顯有。」

他繼續說:「你的駕照給我看。」

很不巧,我那天沒帶:「我今早五點鐘匆匆趕出門,忘記了,真抱歉。」

他說:「那你跟我到警察局一趟。」

我說:「我是外交官,這輛車有外交車牌,現在是執行公務,麻煩您給我罰單,我們會處理。」

那位瘦小、喝醉的警察忽然大吼:「什麼外交官,你是Zuma(南非總統祖馬)也一樣!」

沒多久,兩人跳上車,開始到處搜索,要求我把車子開到警察局。剛當外交官半年左右的我實在太嫩,被他們突兀的舉動嚇到有點不知所措;其實只要態度更堅定或是引用外交國際公約,他們就會乖乖下車。很明顯的,他們是真的警察,但已下班,非值勤時間,是出來賺外快的。

在車上僵持了一陣子,兩位警察要求我打開皮夾,不幸的是裡面有一張百元美鈔,他們說:「給這張,就放你走。」我要求他們先下車纔給錢,兩人隨即乖乖下車,在車外引頸企盼。這時我腦中閃過猛踩油門加速離開的念頭,可是想到有位歐洲外交官在非洲某國開車時,被警察從後面開槍,子彈貫穿頭顱而死,於是打消這個念頭。

在車上斡旋的過程,我隱約察覺沒喝醉的警察可能有點基督教背景(南非超過百分之七十的人在基督教文化長大),因爲我提到要趕回家帶孩子去教堂時,他態度似乎有軟化。因此,當兩人站在車外,殷切期盼我遞出那張百元美鈔時,我決定做最後一次嘗試,看看能否留下這張鈔票;我伸手示意,請這位警察靠近車窗,然後搭着他肩膀、用力地看着他的雙眼說:「My brother, Jesus loves you, don't sin.(我的兄弟,耶穌愛你,不要犯罪。)」

這位警察的表情變得非常凝重,好像被震懾到了,停頓兩三秒沒講話之後,他緩緩伸手把我的美鈔拿走。我快速的把車開走,當下有種被剝掉兩層皮的感覺。

事發後,駐館有一些動作,義憤填膺的同事幫我寫外交節略跟南非外交部抗議,南非外交警察隊派人調查,但所有的調查都不了了之。不變的是,我被叫去機場接送機的頻率。當時館內的警政署駐外人員得知後想幫我,拿來一個檔案夾說:「加恩,這個檔案夾是南非警察專用的,你開車時只要把它放在顯眼處,他們知道是自己人,就不會找麻煩了。」

感謝警政署同仁的愛心,我第一次使用這個檔案夾時,機場警察遠遠看到我的車就舉手攔下說:「你怎麼會有這個?你不是南非警方,放這個檔案夾在車上是非法的行爲喔!」還好這次他們要的不是美鈔,費了好多脣舌解釋,終於被放行了。

經歷過這些,每當在南非開車時看到警察,都還是覺得跟看到歹徒一樣,想要趕快閃遠一點。原來,痛苦的往事回想起來變成一笑置之的傻事,可以當笑話講。

現代史懷哲,並非單槍匹馬

我派駐南非時,因爲衛生署只有我一人代表,因此整個非洲都是我的工作轄區,而醫療外交官的工作除了字面上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幫忙評估各種與非洲相關的專案。舉凡想來非洲從事醫療相關工作,常會找上我,要來做醫療生意、人道援助、建教合作、學術研究等,也都會轉給我。

臺灣有許多醫護人員對於跨文化的義診很有熱情,好像對「史懷哲」情懷抱着一份憧憬。很多先進國家的醫師都喜歡來到非洲各地,大家可以想像這裡的缺乏,總是有行善的空間。

然而,再怎麼落後的地方,還是有原來的醫療系統,如果外國醫師要來義診,一般來說,都是建立在邦交國之間,有簽署雙方醫療合作協議;以臺灣來說,我們義診團隊想要去的國家,幾乎都沒邦交,換個角度想:如果你是該國的醫師,他國醫師在本國沒有執照,卻來免費幫人看病,你作何感想?

國內有不少團體,每年都會招募有志服務的醫生,前往第三世界國家服務,他們常會選擇陌生國度,畢竟這些國家除了透過義診外,可能是一輩子都不會去的地方。

我曾接到外交部公文,指示需要協助一組義診團,爲了幫他們申請臨時醫師執業許可,我前往南非衛生部交涉;除此之外,這一行人希望政府幫忙訂旅館、接機、填各種表格,甚至禮遇通道,這是因爲他們帶了很多醫療物資,而因爲南非沒有邦交,怕被海關找麻煩;因此,我得先給海關那邊一封函文,以免藥品被攔下甚至扣住。即使大費周章準備了,最後,義診許可還是很難核發下來。義診用藥不是當地核可藥物也是一個問題,義診的現場,當地人隨手拿來看,以爲民國的效期是指西元(例如九八年,被誤以爲是一九九八年過期),「這種藥還能用嗎?」我們很熱情地想要助人,但人家不一定會接受。

一年後,又發生了類似狀況。同樣的組織這次要去莫三比克,我依舊去接機,他們帶來的藥物好幾大箱,也順利通關,沒有被海關扣下。但依然沒有臨時醫師的行醫許可,這個組織又找了當地僑胞試圖斡旋,僑胞向義診團打包票:「沒問題,我們用莫三比克總統夫人的基金會來辦,因爲沒人想得罪總統夫人,義診可以在總統夫人的家鄉完成。」看似順利,結果又有不愉快了!該團醫師質疑僑胞「蛋都買貴了」「美金也換得比較貴」。現場的各式狀況,只好請南非代表處趕緊派員過去援救。

回顧這些故事,透過當地僑胞、駐外代表處的管道,能夠執行的醫療比較是循特例、通融的路線;我認爲更好的模式,是建立與義診國當地醫療體系的連結,例如與當地一個醫療體系合作,跟當地醫師一起進行義診、彼此互相支援,以避免高度依賴地方政治的介入或無謂地消耗國家的外交資源。

此外,海外義診還涉及另外一個問題,義診都是一次性的,什麼病看一次就會好?大概只有感冒、小外傷、腸胃炎或需開刀的病症,但是義診現場無開刀房;而許多疾病如糖尿病、高血壓、腎臟病甚至癌症,都需要長期治療追蹤,非一次性的義診就能解決。對於高血壓病患,義診的醫師就算給了控制血壓一個月的藥,那之後呢?因此,我認爲要最大化這類短期義診的效益,應該以急難醫療人道援助爲主,例如:海嘯、地震、內戰或饑荒等天災人禍發生的地方。

話說回來,以南非爲例,各國的援外機構給予協助的,不是像義診這樣,派醫師去窮鄉僻壤,而會從公共衛生體系、醫療政策體系、醫院管理系統去協助南非公衛與醫療系統升級,甚至協助建立醫學教育系統,而不是派個醫生去看病。

現代史懷哲,並非單槍匹馬,而是一羣人、一個體系,不是史懷哲精神過時,而是我們要從史懷哲1.0升級到史懷哲2.0。

本文摘錄自圓神出版的《走人少的路》

作者:連加恩

獲頒睦誼外交獎章、醫療奉獻獎得主

多年來受邀至數以千計的校園、企業、機構、教會演講,並於2019年擔任臺大畢典演說嘉賓,演說影片獲得10萬人次點閱的熱烈迴響。

建國中學、陽明交通大學醫學系、哈佛大學公衛博士畢業,曾任家醫科醫師、疾管局防疫醫師、臺灣第一屆外交替代役男。服役期間在西非布吉納法索舉辦「垃圾換舊衣」活動、挖水井、蓋孤兒院,引來國內外媒體報導,成爲家喻戶曉的人物,並獲布國總統頒贈「國家級騎士勳章」。公共電視將首本著作《愛呆西非連加恩》拍成電視劇《45°C天空下》,《愛呆人生連加恩》書中文章被收錄在國小五年級國語課本,成爲教材與典範。

駐西非三年後,他在南非工作七年,前後擔任我國醫療外交官、挪威國際組織負責人。後來又前往哈佛攻讀公衛博士,畢業後,在武田製藥全球總部投入登革熱疫苗研發,返臺後加入高端疫苗,與團隊研發COVID-19疫苗。

目前擔任宏碁智醫公司董事長暨執行長,推動人工智慧在醫療、公衛及全球衛生的應用。

與妻子育有三子一女,着有《愛呆西非連加恩》、《愛呆我家連加恩》、《愛呆人生連加恩》(圓神出版)。《愛上飛翔的班長》、《改變生命的6個寶物》、《傻傻蒙福一家人》、《路燈下的夢想》(校園書房出版)。《你的生命,是一份美麗的禮物》、《給我十萬個靈魂》、《我看出你的內在力量不強》(格子外文化)。《星星旅館的探險》(國語日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