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默默.歷史MURMUR
史博館展出修護後的席德進1956年作品《賣鵝者》。(史博館提供)
席德進1956年作品《賣鵝者》透過X射線螢光光譜分析中鎘、硒、鉻元素的分佈重疊示意位置。(史博館提供)
史博館展出張萬傳1951年作品 《淡水觀音山》,修護發現畫作的底層還有另一幅向右倒置的花卉構圖。(史博館提供)
X射線從張萬傳《淡水觀音山》畫作四邊缺損的顏料層中完全穿透,形成影像中最深的黑色區塊,揭露出畫作的底層還有另一幅向右倒置的花卉構圖。(史博館提供)
史博館「文物默默展」呈現林玉山1941年作品《黃牛》膠彩絹本遭蟲蛀孔的補洞工法。(史博館提供)
文物不語,卻能娓娓訴說歷史;藝術美感之外,文物還承載了什麼?歷史博物館正在展出的《文物默默.歷史MURMUR—典藏臺灣美術作品修護展》(即日起至十一月九日止),呈現史博館近年執行文化部「重建臺灣藝術史」計劃的成果,年代橫跨臺灣清領時期、日治時期與二次大戰後的藝術創作,透過「藝術史拼圖」、「保存與科學之鑰」、「修護師的處方箋」三單元,呈現藝術脈絡的豐富多樣性及海內外美術展覽、文化交流的重要軌跡。
文物修護與藝術史的考察息息相關,例如在修護廖繼春1967年作品《幻想》時,在背面發現1張字跡模糊的手寫標籤「ㄠ」、「木心」的殘字、2張點驗標籤與1張西班牙文的展覽標籤,比對1969年史博館曾邀請畫家參展馬德里西班牙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展覽圖錄上的品名,才確定畫作原名。
文物無聲
以《女童玩球》爲例,作品爲紙本水彩作品,作者洪救國(1931-2005)是菲律賓華裔畫家,被授予國家藝術家的頭銜。1959年隨菲華美術協會來臺聯展,後多次參與各項展覽。史博館於1963年主辦 「全球華僑華裔美術巡迴展覽會」,邀集港、澳、日、美、菲、越、歐與中南美洲各地區華裔華僑參與,這幅畫作爲展品之一,畫作正面右下角有作者署名 「Ang Kiukok」及創作年代,背面黏貼當年展覽收件單,包含展名與收件日 「僑裔美展收件三聯單 10 月 15 日」、「地區 菲律賓」、「作家 洪救國」、「作品 女童玩球」、「編號 水字 14 號」。
此件作品紙質因卷收擠壓產生多道平行的深摺痕與變形等劣化狀況,所幸畫心完整,於 2021年啓動修護。爲保留標籤完整與畫作來源歷史,畫心與揭下的標籤分別執行清潔、鹼化與攤平等修護步驟,並新增一層日本修護用皮紙作爲畫心紙背與標籤之間的隔離層,最後
以易移除的修護專用澱粉糊作爲黏着劑,將標籤回貼原處。修護後不再卷收,平裱於框內。
裂隙有光
人會生病,也會日漸老邁;各種文物作品隨着時光,也會產生不同程度的衰敗與劣化,文物劣化狀況檢視與科學檢測,正是瞭解文物體質與內涵的重要技術。依據不同目的與文物現狀,選擇以目視、影像拍攝或科學儀器檢測分析等技術進行劣化檢視,透過「紅外線」、「紫外線」、「X射線」等非破壞性的檢測技術,辨識並記錄文物整體狀況,從而瞭解文物脈絡以及現有病兆,進一步思考後續的修護治療與保存策略。這個過程,讓我們深入探測肉眼不可見、隱藏的故事。
文物保存首重移除讓文物「生病」的污染物質,再透過維持適宜的溫溼度環境,有效控制病蟲害等預防性維護工作,讓文物在庫房中得到良好的保護。
「光」在文物的非破壞性科學檢測扮演極重要角色。「光」是一種電磁波,也是一種能量。在不同物質上,光的反射、吸收與穿透等特性,照映出我們眼前的世界。
人眼能辨識的「可見光」只佔電磁波譜中的一小部分,在可見光譜兩端以外,還有「無線電波」、「紅外線」、「紫外線」、「X射線」等肉眼看不見的波段。文物科學檢測,是一門分析和理解文物材質、結構、製作技術以及劣化過程的學科,包含通過各種光譜技術影像擷取、物理、化學、材料科學等跨領域知識,運用相關的檢測技術,如X射線螢光光譜、紫外線、紅外線與X射線攝影等,俾利保存及修護人員以最少干預的方式,選用適當檢測技術所得到的資訊,分析文物的材料和歷史,成爲研究文物脈絡、制定修護和保存策略重要的參考依據。
X射線是一種高能量的短波電磁輻射線,具有絕佳穿透性。如同健康檢查時會拍攝X光照片,在文物科學檢測分析中,穿透式的X射線攝影被廣泛應用於觀察物體的內部結構、幫助判斷製作技法、區分顏料密度屬性,檢視修補的歷史痕跡,甚至能揭示藝術家的創作過程、或隱藏於底層的繪畫細節等。
X射線從張萬傳(1909-2003)《淡水觀音山》畫作四邊缺損的顏料層中完全穿透,形成影像中最深的黑色區塊,揭露出畫作的底層還有另一幅向右倒置的花卉構圖。在畫作中心明顯可見較大的花瓣,呈現盛開的花形,數朵植於盆中。
此外,X射線螢光光譜分析(簡稱 「XRF」)是一種非破壞性的物質測量技術,有助於瞭解文物的製作技術與材料成分,並幫助修護師選擇適當的修護方式,其原理是將X射線以單點照射到文物上,因爲能量的轉換而激發不同媒材發射出獨特的 「螢光」(或稱「次級 X射線」),儀器再接收並測量這些螢光的能量,用以識別被測物中存在的元素。例如檢測金屬材質雕像的合金組成成分、傳統彩繪顏料常見的鉛、銅、汞、鈣、鐵等元素,或是佛像上的金屬箔片種類等。
從席德進作品(1923-1981)《賣鵝者》的鎘(Cd)、硒(Se)、鉻(Cr)元素的分佈重疊示意位置圖中,藍色爲鎘基顏料分佈,洋紅色區域可視爲鎘橙、鎘紅等硒化鎘分佈位置,綠色爲使用鉻綠加深的區域。比對畫面中心的大片紅磚牆、皮膚、竹籃主色,推測畫家以鎘基顏料繪製,可能同時使用不同色度的鎘黃、鎘橙及鎘紅,並以鉻綠顏料加深。
修護師的處方箋
藝術史、科學研究與修護彼此相輔相成,藉由前期的研究調查、檢測分析、劣化狀況判別後,修護師運用專業技術與知識,衡量文物歷史與美學價值、尊重原創的真實性等修護倫理原則,修護師對作品給予最適切的處方,尋回文物原貌,讓文物獲得良好的保存與修護。
例如吳隆榮《火雞》的傳統蠟樹脂黏着劑移除工作;林玉山《黃牛》以膠彩絹本遭蟲蛀孔的補洞工法;張大千《墨荷》的掛軸裝裱特別訂製加粗的中空地軸等,皆是透過專業,重新展現作品最好的時光。
《黃牛》爲臺展三少年之一的林玉山(1907-2004)於1941年的作品,是日治時期臺灣畫家觀察鄉土再體現的一種表現形式,香蕉樹、木瓜、牛與原住民等皆爲當時常見的圖像。林玉山另一件作品 《水牛》 於1927年入選第一屆臺展。《黃牛》爲膠彩絹本,入藏時最明顯的劣化狀況是畫心有多道縱向破損缺失,尤以上半部較爲嚴重,推測應爲卷收保存時昆蟲啃食所致,但缺損主要集中於絹質基底材上,重要的繪畫主題部分近乎完整,因此被戲稱幸而遇見的是懂得欣賞畫作、不吃牛的蛀蟲。
此畫作修護重點在缺損處絹料的隱補,補絹必須選用與基底材相似且有一定程度老化的材料,包含經緯線的密度、厚度、織法等都必須儘可能一致。
補絹時先從正面以暫時性的表面加固紙保護破損處,再翻到背面揭除舊的層層裱料,藉由從底部打光可明顯看出畫作的厚薄層次差異,觀察缺損的情況,沿着蛀孔不規則的邊緣製作出形狀一致的補絹料;爲使修護後的畫心整體厚薄一致,還必須將補絹料的邊緣厚度打磨呈斜坡狀再與畫心缺損處搭接鑲入,是個需要高度專業技術與耐心的過程。
修護倫理與原則
相對於人類學或考古出土文物,早期美術工藝類的藝術品,美學價值總是第一優先考量要務,但每個時代、每一位決策者的美學標準並不一致,單憑主觀且無考究的任何更動,都可能造成不可回覆的損失,藝術品與文物除了美學價值還有研究、教育、歷史等價值,公共博物館肩負着更多文化保存的使命。
隨着社會觀念的演進,現代的修護倫理強調修護區域的可辨識性、修護材料的可移除性與人爲的最小干預,並尊重文物的真實性。使用容易移除且具有辨識性的材料,能避免修補材料老化後無法移除而對文物造成二次傷害,以及區分藝術家創作的真實部分或後人修補的區域。
但因爲清潔與部分滲透式的加固技術是很難完全逆轉的修護步驟,在未獲得專業協助時,適度地降低人爲的侵入性干預與介入可以有效減少無法挽回的失誤,並透過預防性維護與良好的保存環境增進文物的安全與延續其生命,同時藉由修護時近距離接觸文物的機會,充分研究分析其他的價值、歷史脈絡等。
因此,任何修護處理前的紀錄與材料的評估測試都顯得更爲重要。考量清潔的程度,評估需要保留的痕跡,修護師在擬定修護決策時,應該努力找到相關佐證資料或決策依據。
修護,不僅延續文物的生命,更是與歷史持續對話的過程。透過重新理解其價值與意義,我們得以看見文物在美麗形象之外,隱藏於歲月痕跡中的故事與時代內涵,等待被髮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