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難忘的草爐燒餅 到底有啥附加值
位於江蘇省高郵市的汪曾祺紀念館
◎姚維儒
閱讀汪曾祺的《八千歲》,除了爲書中那位葛朗臺式的人物感到悲哀,文章提及的草爐燒餅也讓我感慨。草爐燒餅與鹹菜茨菇湯、故鄉的鴨蛋一樣,都是汪曾祺的鄉愁。
草爐燒餅就是個實心燒餅而已,在過去也是個低檔食品,是社會底層人物的充飢之物。汪曾祺在《八千歲》裡寫道:“這種燒餅是一籮到底的粗麪做的,做蒂子只塗很少一點油,沒什麼層,因爲是貼在吊爐裡用一把稻草烘熟的,故名‘草爐燒餅’,以別於在桶狀的炭爐中烤出的加料插酥的‘桶爐燒餅’。這種燒餅便宜,也實在,鄉下人進城,愛買來當飯。幾個草爐燒餅,一碗寬湯餃面,有吃有喝,就飽了。”八千歲在那個社會也算得上是個富翁,在社會上也是有頭有面的,但他一輩子很摳門,是典型的吝嗇鬼,沒有什麼生活質量,這也是許多舊工商業者及小地主們生活的真實寫照。“八千歲坐在店裡每天聽得見左邊煎炒烹炸的聲音,聞得到雞鴨魚肉的香味,也聞得見右邊傳來的一陣一陣燒餅出爐的香味,聽得見打燒餅的隨子擊案的節奏的聲音:定定郭,定定郭,定郭定郭定定郭,定,定,定.........”
八千歲和左邊的“趙廚房”從來不打交道,和右邊的燒餅店每天打交道。“一壺兩餅”是他的標配,一輩子不知吃了多少草爐燒餅,難以計數。八千歲“不看戲,不打牌,不抽菸,不喝酒。喝茶,但是從來不買‘雨前’,‘雀舌’只喝茶葉棒子泡的顏色渾濁的釅茶,吃了燒餅,渴了,就用一個特大的茶缸子,倒出一缸,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打一個很響的飽嗝。”人算不如天算,八千歲最後還是被身爲旅長的八舅太爺狠狠地敲了一槓,900塊大洋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
“一籮到底的粗麪”,也叫“一條龍面”,即不去麥皮的面,這種面顏色偏黃,其實比起精白的麪粉要有營養。它富含膳食纖維和維生素B族,具有潤肺、滋潤皮膚、防癌抗癌、健脾和胃、烏髮固發、清理腸胃等作用,據現代科研測定,其氨基苯甲酸含量是植物中最高的,是人體細胞分裂的必需物質。現在看來,八千歲吃了那麼多的草爐燒餅並不吃虧,省了鈔票還保健美容呢。
《八千歲》裡面的燒餅店是有原型的,汪曾祺在《吳大和尚和七拳半》中寫道:“燒餅店就開在草巷口對面的竺家巷,吳家的格局有點特別。住家在巷東,即我家後門之外,店堂卻在對面。店堂裡除了烤燒餅的桶爐......”吳大和尚有個漂亮的老婆,汪曾祺一直記得她的模樣,記得她的桃花眼,記得她左眼上眼皮上的那一小塊疤。並嘆道:“吳大和尚和這個桃花眼、小身材的小媳婦大概都已經死了。”
汪曾祺說:“我的家鄉有‘吃晚茶’的習慣。下午四五點鐘,要吃一點點心,一碗麪,或兩個燒餅或‘油墩子’,1981年,我回到闊別40餘年的家鄉,家鄉人還保持着這個習慣。”
世事真是難以說得清楚,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有許多人反而想吃平民食品草爐燒餅了。記得我的家鄉高郵東大街西端有一家老字號燒餅店,人稱“小矮子燒餅店”,因店主夫妻兩個都是矮個子,幾個子女也不高。我們這一帶的居民買早點、晚茶都會選擇到這家店來買。
做草爐燒餅的爐子是用一隻鍋腔子“嵌”在牆壁內,約一人高。做燒餅的人很辛苦,煙熏火燎、熗鼻刺眼,寒冬炎夏都光着個膀子,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灰。草爐燒餅不用餡心,沒有什麼附加值,價位也提不起來,大概也因此,現在幾乎絕跡了。
剛出爐的草爐燒餅香噴噴的,比較鬆軟,要趁着熱吃纔好,有些人居然能不動聲色地吃上好幾個。搬運工人將草爐燒餅剖開塞入薰燒肉,邊大口咀嚼邊抿小酒的場景令人難忘,過路的小孩往往會盯着看出口水來。過去凡婦女坐月子“送湯”非它不可,一買就是幾十個,老雞湯泡草爐燒餅是一絕。
1983年,汪曾祺將這種平民吃食寫入《八千歲》裡。身居異鄉的文化人,把再也吃不到的草爐燒餅寫在自己的文字裡,鄉愁就這樣經年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