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散文

奶奶住院後,我發現經常走的那條通往家的路,竟然是一條有點遠且擁塞的路。路不直,隨着車潮彎曲着,彎向看不見的地平線。

一向話就不多的奶奶,跌斷髖骨,送進醫院開刀後,顯得更沉默,臉上的笑容少了,眉宇間的愁緒似乎在一夜間都涌了上來;而我也因奶奶住院,發現朝夕穿梭、歇腳的家逐漸起了變化,從昔日充滿笑聲中,瞬間變得靜謐無聲,電視機被冷落於客廳的一隅,已有一段日子不再播放奶奶喜歡的歌仔戲節目,恍惚間一切無法掌控或拿捏的情緒似乎來得非常突然,令人無法適應。

奶奶生病了,父母親經常把門鎖起來,踱步至不遠處的醫院陪她,每當我從學校回到了家,擁抱我的竟是一屋子冷寂的陳設,讓我差點認不出來這裡是我的家,心頭不自覺微涼起來,原來曾經廝守過的家,是那麼容易被捏碎的,只要家人因病痛發出了苦吟,悲悽的感受很快在神經細胞間蔓延。

繞到醫院病房,陪奶奶聊天時,從沉默不語的父親鬢角間泛白髮絲,窺見一種難以詮釋的倦容,多日來的陪伴,讓他蒼老了許多的心疼,自心頭盤旋不去;而剛下班的母親此時也趕了過來,帶來了晚餐,低頭細心給奶奶餵食,終於擡起了頭,看了我一眼說:我不餓,跟爸爸吃一個便當就可以,另一個便當你帶回去吃。

此時,躺在被搖高了的病牀的奶奶,咀嚼着口中微溫的蝨目魚粥,笑了笑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早點回家,叮嚀我門要鎖好,別讓陌生人進來。我笑了笑,轉身離去,刻意遺忘擱在病牀邊矮櫃上的便當,身後傳來奶奶的叫聲:「暗頓,順紲扎轉去。」

離開醫院,我走得很慢,家在路的盡頭。雖已黃昏,落日還在遠方逗留,昏黃的顏彩一路彎向天際,彎向如人生悲歡般無法丈量的地平線。繞進熟悉的巷弄,回到了熟悉的家,佇立於門外,探頭瞧了一眼客廳時,仍然覺得有點陌生,唯一帶來些許暖意的是牆角那盞感應燈炮,突然亮了起來,微弱燈光下,恍惚發現白髮蒼蒼的奶奶從樓梯間緩步走了下來,笑了笑問我:這麼晚纔回家,吃過飯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