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詐團魔爪…人自由了 心仍被囚禁

警方查失蹤人口,追出詐團兩處控房,數十名被害人被關押小房間內,終日蜷縮身體,極不人道。記者李隆揆/翻攝

「警察把我救出來,行動是自由了,但內心依然被囚禁。」廿六歲「小杰」應徵「偏門工作」誤入詐團陷阱,與卅多人被囚禁在四、五坪小房間,他抱着雙腿縮成一團生活,目睹三名「室友」不堪凌虐死亡,「迄今,我仍覺得身旁的人都是詐團同夥」。

二○二二年底,剛踏進社會的小杰,在LINE羣組看到收入高、工作輕鬆、入行門檻低、處理賭博金流的徵才訊息,他雖認爲涉賭的罪惡感不大,但要提供金融帳戶還是怕怕的,可是當對方告知操作帳戶時可在一旁,讓他誤以爲「發現異狀可隨時阻止」。

小杰依約到桃園某超商與「公司代表」碰頭,不久有另名應徵者抵達,對方保管他們的手機並帶至附近汽車旅館「驗車(檢查帳戶)」,天快亮時告知帳戶可用,帶至公司領薪水。

車子停在一棟高級住宅大樓前,小杰不以爲意,但出了電梯被推進「公司」時,手持棍棒壯漢大吼「趴下」,他意識到誤入求職陷阱。

「對方那麼高大,又持武器,我絕對打不贏,而且大門已關上,不得不依照指示趴下。」小杰回憶,他趴下後,雙手被反折到背後束綁,接着覺得腳踝冰涼,被手銬緊緊銬上,對方告知好好配合就不會有事,他點了點頭,雙手改綁胸前,被推進四坪大的套房囚禁。

「我察覺事態不對勁,但自我安慰臺灣到處是監視器,發生什麼事應該很快被警察發現吧。」小杰說,當時房內已經有其他被拘禁者,後來聽到房外幹部交談才知兩個房間分成強控及弱控房,剛報到的「新人」被分到約制手段殘暴的「強控房」,反抗力沒那麼強的就移到控制手段寬鬆、可洗澡看電視的「弱控房」。

30人擠一房 如蜷縮圓板凳上

小杰說,強控房內嚴禁交談,違規會遭毒打,但還是有人竊竊私語,商討着要趁對方開門時衝出拚命,「計劃從來沒實施過」。基本上每天都有「新人」被推進房,房間擠了二、三十人,有殯葬業者、早餐店老闆、酒吧老闆及老師、學生,不分男女,每人都只能抱着雙腿縮成一團,睡睡醒醒、全身痠痛。

「那是什麼感覺?就是將身體縮在圓板凳上的感覺,一般人大概三小時就很難受了,我卻這樣度過那麼多天、數百小時…」小杰描述着拘禁期間的悲慘遭遇。

某一天小杰被叫到房外,「幹部」嚴厲指責「有人說你想跑,我也看到你跟別人講話,你是不是想跑?」伴隨着陣陣髒話,棍棒猛朝他身上招呼,被打到全身瘀青流血才罷手。

「我根本沒跟別人說話,對方隨便編造理由打我一頓。」小杰推斷對方殺雞儆猴,打給其他新進成員看,「詭計確實得逞了,我一回到房間就疑神疑鬼,總覺得有人是共犯或『抓耙仔』,尤其是不吃一天一餐泡麪的人,似乎知道味道苦澀的面已被下了藥,但我沒證據」。

天天被凌虐 眼見死人被拖走

小杰說,每天都有人被凌虐毆打,驚聲尖叫令人不寒而慄,後來又多了鎮暴槍、電擊棒、甩棍,「鎮暴槍會在身上留下滲血圓孔,有人肚子被燒傷,被拘禁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每晚,弱控房的人會煮泡麪喂其他人吃,也會幫傷者擦藥,「有些被拘禁者可抽菸,那是歹徒給聽話者的獎勵」;歹徒偶爾會安撫說「工作就快結束了,再配合一下,很快能平安回家」,讓大家充滿希望,但總是一次次失望。

「房裡悶熱擁擠,大家沒洗澡,汗味、煙味、尿騷味複雜難聞,時間一久也彷彿習慣了,但還是有人失控。」小杰回憶,黃姓男子常被要求唱歌跳舞娛樂大家,又被喂藥弄得終日昏昏沉沉,某日黃走進廁所不久,突然有人喊「跳樓」,就這麼丟了性命;當時曾聽見救護車及警車警笛聲,但應該是歹徒製造的音效,「死一個人不可能不讓警消人員追查到底,但他們就是發現我們,一切都是歹徒演的」。

第二名死者是女生,歹徒不理會她生病吐血照樣電擊毆打,他記得女生被發現失禁便溺後不久就斷了氣,房外的人聽到呼救還敷衍問「誰會CPR心肺復甦?」最後讓兩名「室友」把屍體擡出,「這件事對我衝擊很大,一個人怎麼就這樣沒了,令人感到絕望」。第三名死者是中年男子,罹病無法按時服藥導致雙腳潰爛,狀況惡化後被移到弱控房,不久就死了。

警攻堅救人 他以爲歹徒怪招

「被囚禁的前幾天非常害怕,幾天後覺得人生完蛋了,最後對天天上演的凌虐麻痹了,準備放棄人生,只希望今天別再有更可怕、更嚴重的事發生。」小杰說,當警察破門攻堅救人時,他還以爲歹徒又出怪招,直到醫院檢傷、警方製作筆錄才確信真的獲救。

「事件過了三年,我內心卻依然被囚禁着;我不敢離開人羣,深怕再次落單受害,也難以相信任何人,看見暴力畫面或情節就感到害怕。」小杰說,迄今仍痛恨喝令他趴下的高大男子。他望着記者、停了會兒說「你身材高大壯碩,坐在法院旁聽席靠近被告一側又常朝我看,我真的以爲你是詐團派來尋仇的,心想又完蛋了,沒想到你是想採訪我,還好、還好」。

小杰說,每次視訊開庭看着剃光頭的犯嫌,總覺得「他們待在一個比囚禁我的房間更寬更舒適空間」。他說,監獄應該是使人反省的環境,但歹徒看起來似乎過得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