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央視出盡“洋相”,卻一點也不丟人

作 者:一釐米、蔣妍(實習生)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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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全網的出“洋相”

淚目了!82歲女院士,在央視錄製節目現場公然出“洋相”。

2023年,在《開講啦》節目現場,一個意外的鞋跟,引發了全網的熱議,鞋跟的主人是82歲高齡的中國科學院院士——王志珍。

節目現場,主持人踩到一個東西,一看是王志珍的鞋跟,周圍還有不少黑色的碎屑,一時間,尷尬的氣氛瀰漫開來。在央視節目現場,王志珍(右)的鞋子掉落一地黑渣

王志珍調侃自己出了“洋相”,“這種洋相也不是第一次出,有一次早上起來穿上襪子就奔實驗室,結果別人發現兩隻襪子不一樣”。

但從她擦得鋥亮的鞋子可以看出,她很重視這個節目,這雙鞋她平時捨不得穿,只有重要的場合纔會穿,所以鞋子放太久慢慢老化,走着走着就碎了。

一旁的撒貝寧說到,“您這不是出洋相,以前聽說一個科學家準備了7套一樣的衣服,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挑衣服上,以前還以爲是傳說,現在看來全是真的。”

節目播出後,這個小插曲在網上掀起了一波熱議,網友踊躍留言:“王院士那句‘出了洋相’,讓我淚目了。您沒有出洋相,中國正是因爲有您這樣的人,才能強大起來。”“沒有一個人會笑話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唯有愈發地敬佩。”

“正是這些任勞任怨、艱苦樸素的科學家,推動着我們國家科技的飛速發展和進步。”……

“平時我確實不太注意這些小事,但這真的沒什麼特別的。”王志珍說,“就像經常有人問我:你遇到科研上的困難時,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其實那就是我的日常工作,搞科研本來就是挑戰未知領域,尋找前人不知道的東西,失敗多,成功少。我沒想過怎麼堅持,就是繼續研究,直到突破,這個過程本身並沒有什麼高大上的。”

在節目現場,王志珍向觀衆展示了一份珍貴的“手繪畫”——那是“兩彈一星”元勳錢學森先生當年親自制定的人才培養計劃。

錢老在計劃中描繪了一種“旗杆式”人才培養理念,即培養兼具深厚中文功底和流利外語能力的複合型人才,讓他們成爲連接中國與世界的橋樑。

王志珍正是“旗杆式”人才的傑出代表。她親歷了中國科研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蛻變,並在蛋白質和胰島素研究領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

2001年她當選爲中國科學院院士,2005年當選爲發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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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研究可做的日子是幸福的”

1942年,王志珍出生在江蘇吳縣,從小學到初中,她的學習成績一直處於班級前列,升高中時每個班有兩個保送名額,她是其中之一。

整個青少年時代,她在農村參加過很多活動。

“比如滅釘螺,我們剷下藏有釘螺的河牀泥土,把它們深埋。到了冬天,結了冰的河泥格外沉重,鏟泥、運輸、挖深坑、填埋……我們乾的是很重的體力活。

剛收的新稻做成的米飯有一層米油,就着甜麪醬吃,比什麼大餐都香,我在城市裡從來沒吃過。這些鍛鍊讓我接受了更加全面的教育,更好地去認識社會。”

她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當時,她姐姐考入北大生物系,是新中國第一批生物化學專業的學生。畢業後留校任教,1978年成爲改革開放後第一批赴美訪問學者,她還是這批訪問學者的副團長。

受姐姐的影響,王志珍一心報考北大。

她的哥哥在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所工作,1958年,在“向科學進軍”的號召下,科學院舉全院之力創辦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中國最頂尖的一批科學家親自擔當“設計師”和“園丁”:錢學森、郭永懷、華羅庚、貝時璋等不僅擔任各系的主任,還親自爲學生授課,爲新中國培養新興、邊緣、交叉學科的尖端科技人才。

她的哥哥希望王志珍未來能從事科研工作,建議她報考中科大,最後高考時王志珍把第一志願改爲中科大生物物理系。

其實王志珍小的時候就練習體操,當時已經通過了國家一級運動員考試,差點去了體育學院,但她一心想報考著名大學的理科專業,最終在1959年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生物物理系。

在中科大校園的5年時光裡,她得到多位名師的言傳身教,對後來的科研生涯產生了深遠影響。

“貝時璋先生是我國生物物理學的奠基人。因爲帶有濃重的寧波口音,他給我們上課,很多同學聽不懂,我就給大家做翻譯。

童第周先生的夫人葉毓芬教授也是寧波人,她給我們講授胚胎學。葉老師上課時的氣度讓我至今印象深刻——她穿着漿洗過的雪白筆挺的實驗服,胸前彆着一枚漂亮的胸針。葉老師也說一口寧波話,許多同學聽不明白,我卻很享受……”

1964年大學畢業後,王志珍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工作。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儘管那時的科研環境舉步維艱,王志珍仍迫切地希望能有做科研的機會,天天找所裡領導要工作:“我就說我要工作,所裡頭任何工作,只要別讓我坐着沒事幹,我都可以。”

王志珍的“軟磨硬泡”最終打動了領導,讓她加入胰島素晶體結構測定組從事科研工作。看文獻、做實驗、和同事討論、一起寫文章,她感慨,“有研究可做的日子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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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實驗室申請設備

早年間,王志珍所在的實驗室條件極其簡陋,甚至可以用“泥巴實驗室”來形容,實驗設備落後、安全隱患重重。

當時他們用的蛋白質樣品基本上是從動物臟器裡提取,純化後用冷凍乾燥的方式進行保存。

由於國內實驗室沒有冷凍乾燥儀,團隊只能自己動手,用玻璃乾燥器接上真空泵做了一個土法冷凍乾燥儀,但乾燥器的玻璃薄厚不勻,抽真空的時候有潛在爆炸的危險。那段時間,王志珍每天中午都在實驗室做實驗,玻璃乾燥器離她也就一米遠。有一天中午,她去了姐姐家,沒像往常一樣在實驗室工作。

回來時,她看到在20平方米的實驗室裡,到處散落着不同大小和銳度的玻璃碎片——爆炸發生了。王志珍掛在水池邊的一件衣服,被磷酸燒得千瘡百孔。如果她那天在實驗室,後果不堪設想。

1979年2月,剛剛改革開放不久,根據中國與德國洪堡基金會的協議,33位中國學者被選派到聯邦德國工作學習,王志珍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學者。

她訪學的機構是德國羊毛研究所,研究胰島素化學,這是當時世界上從事人工合成胰島素的三個實驗室之一。

洪堡基金會有一個規定,每名學者回國時,可以申請一臺實驗設備,用以支持後續的研究工作。“因爲之前的那次爆炸事故,我決定申請一臺冷凍乾燥儀。”王志珍說。回國後,這臺儀器一直作爲主打蛋白質研究的生物物理所公用設備使用。

10多年後,由於儀器利用率高,王志珍又從洪堡基金會申請到第二臺新型冷凍乾燥儀。1998年,王志珍向德國洪堡基金會申請的第二臺冷凍乾燥儀

“現在,我們實驗室的硬件水平與國外已經沒什麼差別了,但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真是又缺設備又缺人。”王志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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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權威,證明自己

蛋白質是生命活動的執行者,一旦出了問題,人的健康也跟着出問題。胰島素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激素蛋白質,由A、B兩條鏈通過3個二硫鍵相連而成。

1958年,中國科學家開始探索人工合成胰島素,要把用化學方法分別合成的兩條鏈正確地連在一起,才能得到有生物活性的胰島素。

經過艱苦的努力,1965年,我國在世界上首次人工合成了具有全部生物活性的結晶牛胰島素。

王志珍的老師、中國科學院院士鄒承魯是該項目的主要發起者和完成者。改革開放後,他希望繼續研究人工合成胰島素中蘊藏的蛋白質摺疊的基礎科學問題。

1982年,王志珍從美國國立健康研究院結束胰島素的生理性質研究後,加入了鄒承魯的課題組。

當時,鄒承魯等科學家雖然完成了人工合成胰島素的驚世創舉,卻不清楚胰島素的這兩條肽鏈是如何摺疊成正確的蛋白質結構。

爲了搞清楚這個問題,1983年,在鄒承魯的帶領下,王志珍所在的團隊開始了“胰島素A、B鏈相互作用研究”,這個被稱爲“老題新做”的基礎研究,整整持續了十年。王志珍和同事做了數不清的實驗,最終從多個層面闡明瞭A、B鏈相互作用的內在規律。

上世紀90年代初,王志珍從胰島素合成中的蛋白質摺疊問題繼續深入,拓展到分子伴侶研究。這是一類協助細胞內其他蛋白質和核酸分子摺疊和組裝的蛋白質,與人類健康密切相關。阿爾茨海默病、帕金森等神經退行性疾病,就是與某些特定蛋白質摺疊發生錯誤有關。

1993年,王志珍提出“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PDI)既是酶又是分子伴侶”的假說,與當時國際權威科學家的觀點相悖。“提出分子伴侶概念的科學家就說了,你這個酶不是我的分子伴侶。”

挑戰國際權威需要勇氣,更需要證明。

爲了證明自己的觀點,王志珍開始了實驗論證。鄒承魯對科學研究極其嚴苛,他要求團隊做實驗的酶製劑都要自己製備。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在牛肝裡含量最豐富,因此他們決定從牛肝裡提取它。

“那段時間,我們的學生需要一大早去北京大紅門屠宰場購買新鮮牛肝,裝在冰桶裡帶回來。當時的交通條件較差,上午10點鐘,牛肝纔到實驗室,團隊全體成員立馬動手提取才能保證酶的活性。”王志珍說。

通過實驗,團隊先後發表了10多篇研究論文,爲“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既是酶又是分子伴侶”的假設提供了翔實的實驗支持。

“打個比方的話,就像人們看到某個人幹活只用右手,於是就認爲他只有右手,但我們的研究表明,他還有一隻左手,而且幹活時必須兩隻手協同工作,只靠一隻手是不行的。”王志珍說,“對蛋白質二硫鍵異構酶來說,就是右手幹酶的活,左手幹分子伴侶的活, 而在執行幫助蛋白質摺疊的功能時,必須兩隻手都幹活,而且還要相互協作才幹得好。”

通過大量的實驗證據,王志珍和同事們讓國際公認了這一假說,也突破了國際科學權威對於蛋白質摺疊規律的認識。

20世紀九十年代後,王志珍繼續對這種酶深入研究,持續至今已超過30年。隨着研究的不斷深入,王志珍和同事們發現了二硫鍵異構酶越來越多的重要作用。

“衰老、神經退行性疾病、心血管疾病、腫瘤等等,這些不同的生命活動中,都能看到這個酶在發揮作用。如果把它抑制了,可能腫瘤就不發生了,或者就能延緩衰老了。”王志珍說。

基礎研究的突破創新,比大多數人想象中更加艱難。這些造福人類、聽起來足以讓人心潮澎湃的可能性,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或許遙遙無期,這就是基礎研究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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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科學精神是對

生活和生命本身的熱愛

在接受採訪時,王志珍說,她是時代的幸運兒,但她始終懷揣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機會到來的時候,彷彿最後一班火車在她面前呼嘯而過,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趕緊向它奔去,用力向上攀爬,最後總算爬上了火車。

這些火車不會停留在站臺靜靜等她,而她的貴人,爲她贏得了一次次機遇。

她的貴人是改革開放的偉大時代,是從小到大的求學經歷,是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所生物大分子國家重點實驗室大好的研究環境,還有許多幫助過她的領導和同事以及和她一起工作過的學生們。

回顧王志珍的科研事業,是對科學精神的最好詮釋。

所謂的科學精神,不僅體現在偉大的成就中,也體現在平凡生活的點滴細節裡。它是一種對真理的不懈追求,是一種對國家和人民的無私奉獻,更是一種對生活和生命本身的熱愛。

如今,82歲的她依然堅持每天在實驗室裡工作。“我就是喜歡待在實驗室裡,一進實驗室就覺得踏實了。” 王志珍用這句最樸素的話,講述着她奮鬥一生的科研事業。

她坦言,科研的道路雖然充滿挑戰,但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過程本身就充滿了樂趣和成就感。

這種純粹的快樂,或許只有真正熱愛科學、心無旁騖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參考文獻:[1].《她自嘲“出了洋相”,卻迎來了陣陣掌聲……》,央視新聞

[2].《王志珍院士訪談錄(上):不忘初心,我的求學時代 | 科學春秋》,知識分子[3].《“鞋底掉渣”院士:60年從未停下腳步》,《環球人物》雜誌

排版| 十一| 十一輪值主編| 夏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