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運裡的“46度青年”
王佳卿 張中琪 張耀華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周偉
7月22日凌晨2點50分,動車組機械師邵宇晨和雷立鋼拎着振動刀,備好物料,等在檢修軌道旁。當天正值大暑節氣,加上今年第6號颱風“韋帕”外圍環流影響,申城潮溼悶熱,中國鐵路上海局集團有限公司上海動車段虹橋動車運用所檢修庫內更是溼熱交蒸,還沒開始幹活兒,兩人身上就開始淌汗。邵宇晨掀開安全帽,抹了一把汗,提醒雷立鋼:“沒忘記多備1組刀片吧。”“‘老法師’了,忘不了,多帶了兩組呢!”雷立鋼說。
凌晨3點,邵宇晨隔着庫門,眺見兩束燈光從遠處刺穿夜色。這列從北京開來的“復興號”,一隻眼被揍了個“烏眼青”——左側大燈在運行時被異物擊打,燈罩破碎。兩人今天的任務就是修復它。
動車組停穩,邵宇晨趴在車頭上,兩隻手把着十幾斤重的振動刀,割開大燈四周的黑膠。固定大燈的黑膠是一種速幹聚氨酯膠,固化後硬的像塊石頭,邵宇晨在切割時將自己的體重都壓了上去。刀片在膠體裡往復,不停冒出焦糊味,味道像是在用打火機燎橡膠。雷立鋼用礦泉水瓶接了一瓶水,每隔兩三分鐘就往刀片上澆一點兒水,給刀片降溫。
雷立鋼臉上的汗水流到下頜,側着頭往衣領上蹭了一下,忽然發現邵宇晨的臉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細小汗珠。振動刀“突突突”,小汗珠震得聚在一起,匯成大汗滴,成股往下流。
每次澆水不能太少,降溫效果不足,刀片過熱韌性降低就會折斷;澆水也不能太多,刀片如果降溫太快,也會變脆崩斷。不熟練的機械師可能要換兩三個刀片,但“老法師”雷立鋼和邵宇晨配合得很是默契,分寸拿捏得很好——1個小時的作業時間裡,兩人只用了1個刀片就完成了割膠作業。
庫內溫度高,黑膠固化得也快。新的大燈裝上車,只用了3個半小時就完成了固化。“如果在冬天,同樣的作業需要12個小時的固化時間,還得擺上‘小太陽’輔助烤乾。”邵宇晨說。
2023年夏,“45度青年”成了互聯網熱詞,其本意是指“卷又卷不動,躺又躺不平”的青年。00後動車組機械師姜俊駒說,那時“大夥都互相調侃,我們纔是名副其實的‘45度青年’,因爲我們暑運期間的作業環境溫度就是45攝氏度左右”。虹橋動車運用所團支書張中琪覺得這個綽號不太準確:“我們可一點都不躺平,咱們叫‘46度青年’吧,多1度的熱愛。”
今年是姜俊駒的第三個暑運。姜俊駒說,每年暑運都覺得自己是“在桑拿房裡幹活兒”——檢修庫是鋼結構廠房,庫裡溫度經常保持在45攝氏度左右。姜俊駒所在的空調組,顧名思義,負責檢修動車組的空調設施。剛進單位的時候,姜俊駒也想過:“爲什麼不能給檢修庫也裝上空調呢?”“以前檢修綠皮車是露天環境,動車組金貴些,修了檢修庫,算是搭個鐵皮棚子。”姜俊駒的師傅王璐璐說,檢修庫四面通風,鋼結構隔熱能力又差,“裝多大功率的空調才能把溫度降下來呀”。
夏季炎熱,空調是旅客感知最直接、需求最迫切的車內設施。夏天空調負荷大,製冷故障多發,“暑運任務多,檢修時間卡得特別緊”。拿着萬用表的姜俊駒手上動作一刻不停,汗水沿着他的褲腿滴落在地上,形成兩個小水窪。對講機裡,王璐璐隔三岔五就來追問進度:“空調處理怎麼樣了?影不影響車組高壓?”王璐璐怕動車組出庫時間延誤,收到答覆還有點不放心,風風火火跑到現場看了一圈。
動車組供電後,姜俊駒在車下確認故障,探過頭仔細聽空調廢排單元運行時是否發出異響,排出的廢氣就直接打在姜俊駒身上。“旅客在車上吹冷氣,我在車底吹熱氣。”姜俊駒笑着說。
動車組機械師陸天穎有一個1.5升的水壺,每次看完一組車,他就“咕咚咕咚”一口氣差不多能喝完。“稍微一動就汗如雨下,順着後背往下流。每天看四五組車,能喝四五壺水。”陸天穎說。陸天穎的工作是檢查動車組車底和兩側的部件,確保動車組走行部安全,需要在檢修地溝裡爬上爬下,把身子探進轉向架的空隙裡,看一看閘片有沒有磨損,拽一拽傳感器有沒有脫落,摸一摸螺栓有沒有鬆動,並通過專用的攝像手電把檢查過程拍攝下來,記錄留存。
檢修庫裡今年新裝了大吊扇,但庫裡溫度太高了,風扇吹下來的明顯是熱風。陸天穎脫下混滿油泥和汗水的勞保手套,揪起被汗水溼透的工作服前襟,讓扇下來的空氣鑽到衣服裡,“熱風也好,身上有汗,風一吹也涼快”。
“復興號”動車組的車端終端箱是一個梯形開口、內部不規則的“鐵盒子”。機械師需要伸直手臂,用跳水入水的姿勢,才能勉強把身子探進去。診斷工程師趙運平排查網絡通信故障時,更是要鑽進去大半個身子,測量佈置在終端箱深處的跨接線插頭。
趙運平撐直身子,對照圖紙,和車上同事配合,一個一個節點地測量每根跨接線纜的阻值和通信質量。汗水流進眼眶裡,刺得趙運平眼球生疼。但狹小空間裡,想騰挪手臂擦擦汗都辦不到,只能用力擠兩下眼睛,把汗擠出來,“再熱也不能失誤,必須按照圖紙上的固定順序排查”。近1個小時的測量結束後,同事們把趙運平從終端箱裡拽出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真覺得自己好像麪包機裡的一片面包,前後都是滾燙的鐵皮,把我夾在中間烤。”趙運平打趣說。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