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消費降級的俄羅斯人 跨國到黑河就醫
數十萬消費降級的俄羅斯人,跨國到黑河就醫。(圖片由AI生成)
據《鳳凰網》報導,今年4月15日中午,中俄邊境城市黑河,市中心的華富商場——俄羅斯人在黑河最愛逛的購物中心——俄羅斯薩哈林州居民尤麗亞張開嘴,向作者展示自己「新鮮出爐」的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幾小時前,她剛在黑河一家民營醫院完成了「3D二氧化皓全瓷牙修復手術」。
「我原來的牙齒很嚇人。」尤麗亞展示手機裡的術前牙齒照片。「我的牙因爲缺鈣壞了,有很多蛀牙,補了很多次。」
這次跨國就醫之旅,尤麗亞說,「我最開心的是收穫了漂亮(的牙齒)。我想漂漂亮亮地去上班。」
在中俄邊境,如黑河、綏芬河等城市,以看牙和中醫保健爲主的醫療旅遊正在「圈粉」大量俄羅斯人。其中,「中醫粉絲」們喜愛推拿、鍼灸、拔罐,也服用中藥方劑;牙科患者們則來自俄羅斯全境,比如西伯利亞地區的伊爾庫茨克,以及更遠的莫斯科、諾夫哥羅德等地,後兩地到黑河的陸路距離分別爲7430和7500公里,即使不眠不休24小時駕駛,也要開上4天半才能到達。
這不遠萬里的驅動力或與俄羅斯人的消費降級有關。俄烏戰爭以來,盧布大幅貶值。2024年俄羅斯GDP雖上漲4.1%,但據報導近年俄經濟的主要推動力是「國防開支」。俄羅斯國內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2025年通脹率將達到9.3%。對比之下,到中國做中醫保健,價格比俄羅斯低一半,而牙科手術花費只有俄國國內三分之一左右,一次可以省下好幾萬元。對如今的俄羅斯人來說,這筆錢並不是小數。
另一方面,中俄關系持續深化,「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兩國簽證申請簡化,航線網路擴展,航班數量增加,目前中俄每週至少有170個航班,2024年俄中旅客流量達到278萬人次,其中俄航運載近83萬人次,是2023年的三倍。
這一切都讓俄羅斯人前往中國的醫療之旅越來越便利。在與俄羅斯遠東第三大城市、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戈維申斯克(以下簡稱布市)隔江相望的黑河,跨境醫療熱還在持續升溫。
黑河與布市最近距離僅有700米。4月中旬,中俄界河的黑龍江仍未解凍,眺望對岸,布市建築清晰可見,高層樓房不多。
黑河的街道標識都是中俄雙語。這裡街道開闊但行人寥寥,呈現出一種典型的「地廣人稀」。一位當地出租車司機告訴作者,黑河面臨東北城市普遍的困境:人口外流。「年輕人都出去了。」
黑河市政府官網人口數據只更新到2023年,上面顯示,當年年末,全市常住人口爲123萬。也是在2023年,媒體報導,12年間,黑河人口減少了超過40萬。
俄羅斯人補充進來成了黑河的新鮮血液——2023年9月,黑河恢復因疫情中斷的中俄互免團體旅遊簽證。2024年,黑河口岸出入境人數突破44萬。在黑河,參團和自由行的俄羅斯人購物、就餐、洗浴,做推拿和鍼灸,看牙醫。根據華經產業院整理的統計信息,2024年,黑河第三產業增長26.48%。「對俄羅斯人的醫療這塊,可以說是黑河的一個產業了。」一名當地導遊說。
巨大的價格差是黑河吸引他們的重要原因。在黑河,尤麗亞的全瓷牙修復手術一共花了28萬盧布(約合人民幣2.5萬)。「在薩哈林,要80萬盧布(約合人民幣7萬)。」尤麗亞說。相比差價,來中國的機票和吃住都變成了小錢。何況俄羅斯境內的機票不貴,從薩哈林到布市的往返機票折算成人民幣只要1000元。
48歲的尤麗亞是一名幼師。在朋友「強烈推薦」下,她4月12日從布市來到黑河,3天之後,4月15日,她的牙齒已經煥然一新。這樣的「中國速度」讓她驚歎不已。
「在俄羅斯的公立醫院做同樣的治療需要2個月。」她說。「到黑河做牙,在俄羅斯人中間非常流行。」在這家牙科診所,她遇到了來自不少薩哈林州不同城市的老鄉,有人來自南薩哈林斯克,有人來自戈爾諾扎沃斯克。還有一位病友來自秋明州的蘇爾古特。
在醫療業人士白樺記憶中,早在十幾年前就有俄羅斯人來黑河看牙。目前除了公立的黑河市口腔醫院,黑河還有十幾傢俬營牙科診所接待俄羅斯客人。此外,黑河市代管的縣級市五大連池也有類似診所。
「黑河的牙科醫療是十幾年歷練、積攢出來的口碑。」白樺說,最大的優勢是「速度快、價格低、服務態度好」。這得到了俄羅斯伊爾庫茨克醫院員工列娜的確認。2024年,59歲的她在五大連池做了牙橋修復手術,「俄羅斯要50萬盧布(約合人民幣4.4萬),在中國是15萬盧布(約合人民幣1.3萬),而且中國的技術很好」。
她告訴我,在五大連池做牙科手術,「售後」管5到10年——出問題可以免費再做,「俄羅斯的售後是1年」。
「拿患者當上帝,這樣客戶越來越多,跟滾雪球一樣。你看滿洲里也是口岸,綏芬河也是口岸,但它們沒有(做得這麼大)。」白樺說。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黑河的民營診所主攻社交媒體,在VKonkakte等俄主要社媒開設帳號,發佈俄語影音攬客。
白樺說,有意向的俄羅斯客人會在後臺私信醫院,發來自己牙齒的X光片。此後,醫院會提供一對一諮詢服務,並出具治療方案和報價。客人認可後,雙方約定時間,客人從俄羅斯過來治療,簽證、食宿費用自理。
另一位知情人士許曉說,還有人幫助黑河的牙科診所在俄羅斯獲客,從中收取分成。這甚至也「形成了一個產業」。
公立的黑河市口腔醫院招牌爲中俄雙語,外牆還有雙語牙科知識宣傳欄。作者到醫院那天,在一樓,一位中年俄羅斯女性正躺在病牀上接受治療(電子屏顯示患者名叫列那)。掛號、收款窗口都有俄文標識,患者就診流程、醫院科室位置、收費標準也用雙語註明。
另一傢俬營牙科醫院更加火爆,牆上貼着雙語版「當天告別黃黑醜牙」的3D超薄瓷貼面宣傳海報。6個診室大半滿着,躺的全是俄羅斯患者。在大堂等候的還有8名俄羅斯人,其中一人拿着X光片,所有人腳上都套着藍色塑料鞋套。
牙科服務產業鏈也延伸到了周邊。在黑河市最繁華的中央商業步行街旁,一位藥店工作人員說,很多俄羅斯人來店裡買牙科術後抗菌消炎藥。
有的客人有翻譯帶着,有的客人自己來,用翻譯軟體交流。客人看不懂中文的藥品說明,他會把一天吃幾顆藥、什麼時候吃,通過翻譯軟體解釋給客人聽。
在黑河知名俄羅斯餐廳阿穆爾,老闆說,經常有術後的俄羅斯人來就餐,他們通常不點俄餐,而是嘗試中餐。有的客人會專門指着自己的牙,意思是剛做完手術,要吃點軟乎的。
「俄羅斯人都喜歡中醫。」劉淑傑說。兩個月前,她也在自己的中醫館門口放上了俄語廣告(黑河大大小小的中醫診所佈滿了中俄雙語招牌)。她二十多年前從事中俄旅遊,有很多俄羅斯朋友,也曾帶着他們在中國求醫問藥。「有人有腦性麻痹,用中國的鍼灸治療,效果還真挺好。」2024年,她加盟了一家全國連鎖的中醫館,準備成爲連鎖店裡第一家服務外國人的分店。
「我們那個年代,中國人偏向掙錢,不注重休養,但俄羅斯人每年鐵打不動的是暑假全家旅遊,現在也沒變。」劉淑傑說,很多俄羅斯人會直奔五大連池休養,模式往往是俄羅斯發團,黑河地接,再用大巴車將客人拉往200多公里之外的五大連池景區。
現在黑河客運站就有「布市-黑河」跨國大巴,而從黑河到五大連池每天有兩趟大巴。一個自由行的俄羅斯人完全可以通過公共交通自己到達景區。
4月中旬的五大連池像一個淡季的康養小鎮——最低氣溫還是零下,路邊有零星積雪,樹木沒有轉綠,中國遊客寥寥無幾。這裡活動的大都是俄羅斯客人。他們主要住在五大連池工人療養院和旁邊的萬麗園酒店。
五大連池工人療養院1979年開業,是「全國勞動模範療休養接待基地」,規模巨大,除了多棟住宿樓,還有一所康復醫院、一棟康養樓、一個礦泉浴館。康復醫院裡內科、外科、中醫、中西醫結合診室、彩超室、心電室、衝擊波治療室、頸椎牽引室、中藥燻蒸治療室一應俱全。「鍼灸、按摩、理療、泥療,一些小型外科手術,修牙補牙,咱們這兒一條龍,不出療養院,基本都能搞定。」工人療養院工作人員陳磊說。
康復醫院每年會接待超過1.5萬俄羅斯患者。夏天是旺季,工作人員王梅梅說,到了那時候,療養院接待的客人「差不多一半俄羅斯人,一半勞模」。因爲勞模團和俄羅斯團都是提前簽約,旺季臨時來的散客甚至可能因爆滿而無房可住。
置身五大連池工人療養院,有時你會錯覺置身前蘇聯——這裡的建築帶有濃重的蘇聯風格,三四層的黃色小樓,一棟叫工匠樓,一棟叫勞模樓,樓前貼有紅色標語:「崇尚勞模,學習勞模,關愛勞模,爭當勞模。」
療養院內自助午餐和晚餐45元(人民幣)一位,吃的是紅燒豆腐、宮保雞丁、燒帶魚這樣的中國菜。放眼望去,食堂裡俄羅斯客人佔了九成,幾乎都是中老年人,有的拄着雙柺杖,有的步履蹣跚。「年齡從五十到七十多,很多人一身病。」王梅梅說。
陳磊說,療養院在1990年代曾跟布市的工會系統對接,進行兩國職工互換療養,後來變成了個人自費,知名度越來越大。在他印象中,一位俄羅斯客人已經來了20次了。
俄羅斯客人多了,療養院的工作人員都會一些與專業相關的俄語,醫院還配有專門的俄語翻譯。「這裡的人都會說俄語,都很熱情。」列娜說。2024年10月她第一次跟團來這裡,待了10天,除去牙橋修復的手術費,一共花了約4200人民幣。她一開始害怕鍼灸,感覺很痛,但結束後覺得很舒服。她還做了一個特色艾灸,「把身體裡的寒氣帶走」。
熟門熟路後,今年4月,她又和兩個親戚一起來了。這次他們是自由行,待了13天。「俄羅斯也有推拿,但更貴,五大連池這邊便宜一半。」她說。這裡一次推拿或理療收費50元。
療養院已經有了一套成熟的俄賓接待體系:到達後,他們會領到一本紙質的俄羅斯患者專用病志,醫生會了解既往病史、查體情況,協商要做的檢查和治療項目。病人會根據醫生建議購買相關的治療票,治療記錄登記在病志上。
「中國勞模來待的時間短,也不會天天做推拿理療,有人做一次就拉倒了。俄羅斯人一來就買一個療程,待9天買9天的,待10天買10天的,一天一次。」王梅梅說。
我在康養樓一樓的一個6牀位小間遇到了三名俄羅斯女性,一位在做理療,兩位在拔火罐。外間則趴着一名做紅外偏振光治療的俄羅斯男性。
康養樓還有一個礦泉水療館,提供158元的全項目套餐,包括游泳、溫泉、冷泉、汗蒸、鹽浴、火山灰磁療等。五大連池的冷泉在俄羅斯人中很有名,傳說能治療皮膚病。泡冷泉很受罪,水的溫度只有六、七度。春末冷泉開放,對治病抱有信念的俄羅斯人會在冷水裡堅持。
好幾個黑河人告訴作者,來看病的俄羅斯人性格天真、直爽,沒啥心機。
「中國這種醫鬧,俄羅斯沒有。你給他看病,說明白了,他要認可你,那就是無比地信任,不會像咱中國人懷疑這懷疑那。」劉淑傑說。
「他們跟中國人不一樣,中國人掙點錢還得攢着,就挺壓抑、挺累的,他們掙錢就花,月光,花錢花得老開心了,尤其來黑河就是花錢來了,往那兒一躺,享受你給他按一按,可開心了。」黑河一家艾灸館的老闆遲冬月說,俄羅斯人就連8歲小孩都要帶來按一下,「他們覺得按摩是非常享受的東西,要給孩子用」。
俄羅斯人的「窮開心」讓遲冬月羨慕。她三十多歲,老家在黑河農村,現在媽媽還在老家。媽媽告訴她,今年村子裡出去找活兒的很多人都回來了,「以前出去找活兒很輕鬆,現在找不到活兒」。這種焦慮也會感染到她。她現在店租一年2萬多,目前狀況維持在「能達到溫飽」。
霍宏的康復理療室每年都有幾百俄羅斯人光顧。他老家也在黑河農村,二十多歲時外出打拚,38歲那年回黑河開了一個小理療室。他的理療室是在2014年開業的,那一年,俄羅斯人均GDP達到了10年內的最高峰——接近1.6萬美元。這個數字如今仍未被打破。現在來他這裡的俄羅斯人裡中老年人多,年輕人少。
「大多都是普通人。有來旅遊的,也有來做生意的。」霍宏說。來看病的俄羅斯中老年人多數塊頭很大:女性很多體重一百五六十斤,男性一百八九十、兩百斤也很常見。但他們對減肥並不在意,「好像覺得胖是很正常的」。
「我們中國人的牙比俄羅斯人的牙強。」一位五大連池景區私營牙科診所的老闆告訴我,他認爲原因之一是俄羅斯天氣冷,陽光少,容易缺少維生素D。
在黑河街頭,俄羅斯人們會拎着中國啤酒邊走邊喝,「當水一樣」, 霍宏說。男性如此,女性也如此,「中國女的喝多了就回家,他們喝多了哪兒都去,也會來按摩」。有時按摩完,他們還處於迷糊狀態,不知東西南北。「但是他們都很有禮貌。」一次一個喝醉的俄羅斯女客人不小心碰落了霍宏店裡的花盆,堅持一定要賠償。
大冷天喝冰啤的習慣讓遲冬月斷定俄羅斯人「不知道什麼是養生」。她還判斷俄羅斯客人普遍「溼氣重」,不注重保暖,「他們吃的蔬菜少,容易生溼氣,上火,脾的功能也差」。
很多俄羅斯人怕癢又怕痛,推拿不受力。「寧願按10個俄羅斯人,也不按1箇中國人,因爲按10個俄羅斯人都不累。」霍宏說。他會給帶有獵奇心理的俄羅斯人展示一些「花活兒」,比如按到骨頭髮出「嘎巴嘎巴」聲,他們會豎起大拇指,感到體驗了神奇的東方力量。
因爲語言差異,溝通仍然是一個問題。早年俄羅斯遊客用谷歌翻譯和中國人交流。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同年谷歌宣佈俄羅斯子公司破產。霍宏注意到近年來的俄羅斯人不再用谷歌了。他每月花12元買一款國產翻譯軟體的會員服務和俄羅斯客人交流,效果不如谷歌,「很多時候詞不達意」。
至於更深一些的中醫知識,就更難解釋了。陳磊困擾於許多中醫概念在俄文中找不到對應的詞,「陰陽、五行相生相剋,就很難翻譯」。遲冬月會一些俄語,但她也不知道怎麼跟俄羅斯客人解釋什麼是「寒溼」。每當有俄羅斯客人問她「我這兒痛,怎麼回事」時,她只能說,累的,冷的——「冷,他們能理解。」至於「上火」「氣血不足」這些詞,她覺得更是「解釋不了」,索性放棄。
黑河中央商業街旁藥店的工作人員說,俄羅斯客人會來店裡買中成藥,「買得最多的是連花清瘟」。此外,999感冒靈、抗病毒沖劑、抗病毒口服液、風寒感冒顆粒、雙黃連,治風溼性關節炎的雙氯芬酸鈉片、治頭疼的布洛芬也較受歡迎。
「中醫是針對身體的整體恢復的,治療的效果不像我們習慣的那麼快。」一個俄羅斯網站介紹道。
黑河市區的一塊政府展板上寫着:黑河與布市是中俄邊境線上唯一一對規格最高、規模最大、功能最全、人口最多、經貿文化交往最活躍的城市,被譽爲「中俄雙子城」。1987年,黑河用「西瓜換化肥」,在大陸全國率先打開了中斷二十多年的中蘇邊境貿易大門。中國海關數據顯示,2024年,中俄雙邊貿易創下了記錄——2459億美元,同比增加了68%。
從黑河到布市非常方便。黑河一家旅行社的布市二日遊報價1050元。布市人坐船來黑河早市「湊熱鬧」的新聞,2024年在國內傳播一時。黑河與布市的醫療流動也並非單向。「布市的眼科比較發達,好多年前黑河就有人去那邊做近視手術。」一位曾在布市生活多年的黑河導遊說。他的朋友就去布市做過手術。
如今,黑河市區有一條規模頗大的俄羅斯商品街,裡面的多家店鋪銷售俄羅斯的各種商品,從蜂蜜、巧克力、伏特加、樺樹茸到手工藝品,無所不包,儘管一位導遊提醒,這裡的手工藝品可能來自義烏。不過,黑河的優勢正在喪失——俄羅斯商品街一家店的老闆憂慮地說,現在在中國遍地開花的俄羅斯館,對自己的業務造成了很大沖擊。
在歷史上,俄羅斯、布市與黑河的糾葛更深。
黑河機場名爲璦琿機場,距離璦琿新城遺址40多公里,而後者就是1858年中俄《璦琿條約》的簽訂地。在這個條約中,清政府向沙俄割讓了大片領土。而布市過去還有一箇中國名字,那就是海蘭泡。1900年,海蘭泡慘案在這裡發生。4月中旬的一天,在五大連池工人療養院不遠處的小廣場,我看到兩位俄羅斯客人走過政府宣傳欄。宣傳欄介紹了五大連池風景區的歷史,比如這裡「清朝時是抗擊沙俄的屯兵地」。
上世紀九十年代從事旅遊業時,劉淑傑頻繁奔走與黑河與布市之間,當時,她感覺黑河的城市建設與布市尚有差距。她看過一個俄羅斯電視臺製作的短片,短片裡,主持人展示過去的布市與黑河的畫面:布市樓宇高大,拜占庭風格教堂頗爲莊嚴,對比之下,「黑河就是個農村」。但十年之後,時移世易。劉淑傑聽到主持人說,中國這樣嗚的一下這麼高,那樓都建起來了。「他挺詫異中國發展這麼快,布市停滯不前,沒變。」
「現在的布市,相當於九十年代的中國。」一位頻繁帶隊去布市的黑河導遊說。
「俄羅斯人的國家民族感特別強。蘇聯解體,歲數大一點的都有失落感。但你說這場和烏克蘭的戰爭,政府一號召,年輕人也都是踊躍參加,布市也有參加的。人一調動,還真能調動起來。」劉淑傑說。
潛移默化之間,兩個國家在相互影響。「中國人腦子很活絡。俄羅斯人遵守法律的意識挺強的,後期跟中國人在一起,他也會打擦邊球了。俄羅斯跟中國人走得比較近的人,都富起來了。」
儘管如此,很多做生意的黑河人還是願意留在俄羅斯。「俄羅斯在食品這一塊特別綠色,吃得放心,生活節奏也不快,沒有國內這麼卷,大家慢條斯理地賺錢。」劉淑傑說。
直到親身經歷了幾次盧布大貶值。很多黑河人損失慘重,不得不返回大陸國內。其中一次盧布貶值由俄烏戰爭引發。霍宏發現,來黑河的俄羅斯客人消費能力差了很多。「以前來黑河,他們啥都買,現在,他們就是有選擇性地買一買。」
貨幣貶值的影響也體現在跨境醫療上。王梅梅發現,這兩年,來五大連池工人療養院的俄羅斯客人數量其實變少了。前些年裡,療養院康復樓的兩個科室有五六十位技師,現在不到20位。
早年俄羅斯經濟情況好的時候,在霍宏店裡,客單價100元的消費,俄羅斯客人能接受,黑河人不太能接受。現在則相反:黑河人能接受,俄羅斯人接受不了了。另一個明顯的變化是,以前俄羅斯人不講價,不問價,但現在他們會挨個問價,選擇價位較低的項目,甚至開始學習砍價。
「以前就感覺他們特別有錢,現在感覺他們沒錢。現在他們會貨比三家,在你家問問,在他家問問。」遲冬月說。
黑河市場因勢而變。在以往,黑河中醫康復理療市場往往是雙軌制,對俄羅斯人收費比中國人貴,比如對中國人局部推拿30分鐘收費60塊錢,對俄羅斯人可能是100塊錢——很多俄羅斯人是翻譯帶着來的,收費裡包括給翻譯的提成。而現在,對俄羅斯客人,有些項目的價格降了,甚至有的項目中俄收費已經統一了。
對於那些砍價的俄羅斯客人,霍宏會告知,大陸的中醫項目收費都是統一的,他不能搞特殊降價。但他會額外給他們一些「添頭」。比如客人說自己腰疼,手腕也痛,他會給他們做一個60塊錢30分鐘的腰部推拿,再贈送10分鐘的手部推拿,或者贈送一次拔罐。
他發現,來做推拿久了之後,一些俄羅斯客人也越來越中國化了——有的人可以受力了,有的人則習慣了聽到自己骨頭嘎巴嘎巴響了。
「大家都來黑河,大家都很滿意。」獲得了一口新牙齒的尤麗亞告訴作者,她再待兩天就走,以後如果有機會,她還會參加這樣的醫療旅行。
而在連續兩年到五大連池做了兩次康養後,列娜說,今年秋天,自己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