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小說】林宇軒／我想聆聽寂靜的聲音

Jon Fosse／着，陳信宏／譯《閃光》書影。（圖／麥田出版）

推薦書：Jon Fosse／着，陳信宏／譯《閃光》（麥田出版）

⭐2025總回顧

「一件事情有可能只讓人體驗到而不發生嗎？」如此抽象的哲學論題，透過第一人稱敘事者我的嘴巴，在《閃光》書中得到了具體的展現。

在庸‧佛瑟筆下，一切內容是如此模糊：毫無原因的開車、沒有解釋的森林、憑空冒出的父母、突如其來的閃光……整個故事沒有任何脈絡可供循索，任何邏輯都無法被反覆檢驗。究竟是開車途中瀕臨了死亡？還是無限放大了閃瞬的隨想？也許，敘事者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車上。也或許根本就沒有開車，只不過歷經了一場漫長的睡夢而已。如果這樣的說法成立，那麼身爲讀者的我們一翻開這本書，就等同進入了第一人稱敘事者我的身體裡，感受那陪伴一路的「發光存在體」，完成這場沉浸式的感官體驗。

沒有真正的開始，也沒有真正的結束，但一切又並非迴環往復地進行着。如果想要透過情節摘要來試圖分析《閃光》的結構，將會是徒勞無功的一件事，唯一的解法放棄分析，從翻開第一頁開始就一口氣讀完，窒息式地享受閱讀過程中的各種感官體驗。也許可以這麼說：《閃光》並不是一部關於事件的小說，而是一部關於經驗的小說，讓我們回頭重新去思考「閱讀文學作品」這件事，重新去感受這閃現的靈光是如何被金工般延展。各種不合理、各種說不定、各種推翻而又推翻，所有讀者閱讀過程之終極目的並不在釐清情節的鋪排，而是和敘事者我一同沉靜地被困在這遲滯的空間，端看各種不確定的物件出現而又消失，從而映照出我們內在意識的種種投影。

這本小說運用了大量的意識流手法。不過，這種歸類本身於此顯得相當笨拙，畢竟庸‧佛瑟雖然透過各種聯想、跳接、穿插來完成不分章節甚至不分段落的整部作品，但這些文字並非單純碎片化的意識堆疊，而是在暗中運行某種特殊的節奏。近乎流水帳的內心小劇場，持續引領讀者進入敘事者的聲腔，因而奇蹟似地沒有任何厭煩之感被引導出來。這些胡思亂想正是《閃光》引人入勝之處，一方面在看似無序的語言裡維持作品的張力，另一方面無縫銜接了內心的獨白到想像的對話。當思緒和語言融爲一體，敘事者的語氣便自然帶有某種宗教式的虔誠，自然帶有倫理關係的暗流，隱約滲透在句子與句子的縫隙之中。

「我唯一聽見的，沒錯，就是什麼都沒有。我聆聽着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都會像是我聽得見什麼都沒有那樣聽着，假如這不是一種比喻說法，只是人說的某些話，那麼我認爲，沒錯，我聽見了，沒錯，聽見什麼都沒有的聲音，我聽見了什麼都不是的聲音，總之也不是上帝的聲音。」庸‧佛瑟不只停留在「那股寂靜在對我說話」的觀察，而是在如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地表示「我想聆聽寂靜的聲音」。這樣的積極姿態，正正呼應了他在諾貝爾文學獎致辭裡所說：「你要是聆聽得夠仔細，會聽到什麼呢？你會聽到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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