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輪就想退賽的王欣瑜,“不可思議”收穫亞軍

1-2輸給萬卓索娃之後,王欣瑜臉上見不到多少沮喪,她淡淡地收拾好了球具,與場邊自己的教練團隊一一擊掌,默默地離開了球場,完全看不出是輸掉了自己職業生涯裡的第一個巡迴賽單打決賽。

或許電視機前觀賽的球迷,都比這位24歲的姑娘更加“意難平”——如果第一盤在領先的時候,失誤控制能夠做得再好一些,是不是就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但事實上,在本次WTA500柏林站開賽前,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對王欣瑜抱有太多期待。畢竟,她這大半年來的成績,確實是有些拿不出手:

自從去年WTA1000武漢站殺入半決賽的高光之後,除了在今年年初的新加坡公開賽打進過一次半決賽之外,她在絕大部分比賽裡,不是一輪遊就是二輪遊,看上去狀態之糟糕,幾乎就是職業生涯的最低谷。

沒想到這次在柏林,王欣瑜居然給了所有人一個巨大的驚喜——

資格賽首輪差點兒就要退賽的她,最終在團隊的鼓勵聲中站上賽場,擊敗吉布森迎來開門紅,接着又在決勝輪擊敗了兩屆大滿貫亞軍賈巴爾;

進入正賽後,首輪6-3、6-2贏下世界第16位的卡薩金娜;次輪又以兩個6-3強勢送走No.2、新科法網冠軍高芙;1/4決賽打退世界第10的巴多薩;半決賽6-4和6-1擊敗了世界第20的薩姆索諾娃;決賽苦戰三盤,6-7(10)、6-4、2-6不敵前溫網冠軍萬卓索娃。

這夢幻般的一週裡,王欣瑜打了7場比賽,戰績6勝1負。

雖然沒能拿到冠軍有些遺憾,但連續擊敗四位TOP20闖入決賽,最終收穫亞軍,這份亮眼的表現,也已經足夠令人矚目。

回顧王欣瑜一路走來的職業生涯,實在有太多感慨,但願此次的驚喜並非偶然,而會是她未來的新起點。

其實,王欣瑜的職業生涯起步並不差。

15歲的她,亮相青少年大滿貫賽場時,暴力的球風與沉穩的心理素質便驚豔了全場,令不少在場觀衆想起了年輕時的克雷吉茨科娃和卡普里亞蒂——以至於當時就有不少網球記者斷言,這位姑娘一定會成爲中國女網未來的領軍人物。

2017年,王欣瑜16歲,初出茅廬的她,就在澳網亞太區外卡賽裡極爲生猛地連續擊敗了世界排名200出頭的金西美晴和曾經殺進過TOP30的土居美咲,又在決賽中逆轉戰勝巴布亞新幾內亞球員阿皮薩,成功挺進了澳網正賽。

然而次年澳網,她首輪就慘遭科內特橫掃。賽後,科內特在點評對手時,做出了“she is not smart”的評價。

乍一聽不像好話,但仔細一琢磨,對於一個不到17歲、首次征戰大滿貫正賽的小姑娘,對手是多年宿將,打完之後沒被說技術差,只是點出比賽經驗或策略上的稚嫩(大意是“這孩子打球有點莽撞/不夠聰明”),這評價本身似乎也帶着點肯定?畢竟,不是誰都是辛吉斯或小威那樣的天才少女。

不久後,王欣瑜與好友王曦雨搭檔贏下了溫網青少年組的女雙冠軍。

有趣的是,因爲兩位小姑娘都姓王,左撇子的王曦雨喜提“王左”暱稱,而右撇子的王欣瑜當然就是“王右”。

也是在這一年,年輕的王右在ITF泰國站包攬女單和女雙冠軍,以青少年世界排名第6的成績進軍職業賽事。

2019年初,王欣瑜在深圳公開賽贏下職業生涯的巡迴賽首勝之後,次輪就撞上了自己的偶像莎拉波娃。興奮的她火力全開,首盤在搶七中險勝。可惜到了第二盤,大腿的突然抽筋,迫使她不得不退賽。

小姑娘當時就流淚不止,淚水裡既有濃濃的不甘——“這是我打網球以來表現最好的一場比賽,很不想以這樣的方式終止”;也有深深的遺憾——“莎拉波娃就要退役了,以後恐怕沒有機會和她再比一場了”……

一貫以冰美人形象示人的莎娃,這次卻展現出難得的溫情,暖心地安慰着王欣瑜:“你打得很棒,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繼續這麼走下去,你會成爲世界第一的,我保證!”

然而,順風順水的職業生涯,終究只會是少數天才才能獨享的劇本。

此後兩年多,王欣瑜一直在ITF和WTA低級別賽事中征戰,直到2021年年底,才堪堪殺入TOP100——不到20歲就能有此成就,確實不俗,但也只是相對普通選手而言,若以大滿貫冠軍乃至世界第一的標準等而視之,似乎又有着不小差距。

2023年成爲了王欣瑜職業生涯的第一個轉折點,不僅僅是因爲她和謝淑薇搭檔拿到了法網女雙冠軍,更重要的是,這一年的四大滿貫正賽,她全部突破了首輪,並在年終躋身TOP50。

去年的王欣瑜更進一步:溫網擊敗佩古拉拿到對TOP10的首勝,並最終晉級16強;武漢公開賽也首次打進了WTA1000賽單打四強……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巴黎奧運賽場上,女單和女雙項目都已經被淘汰的王欣瑜正要收拾行李回家,卻被緊急徵召,與張之臻臨時配對去打混雙,最後喜提一枚銀牌。

如果沒有今年上半年持續低迷、見誰輸誰的糟糕狀態,總體而言,王欣瑜確實是在緩慢而穩定地進步着。

所以,在去年武漢公開賽半決賽與鄭欽文上演中國德比之前,她就在記者會上認真地說道:“比賽應該會很精彩,因爲我們兩個這幾年都進步了很多。”

回看王右初出道時的驚豔,一個難以否認的事實是——她現在的水平雖然稱得上不俗,卻似乎並未完全達到人們曾經的期待。

有人認爲,這一切源於她的網球之路過於順遂,向上動力不足。

畢竟她出身體育世家,母親是籃球運動員,父親是網球教練,從小就身體天賦驚人:182的身高,靈活的大長腿,出色的爆發,加上父親早已規劃好職業生涯,一路按部就班,確實讓她缺乏像張帥和鄭欽文那樣的職業危機感。

也有人認爲,王欣瑜的性格過於寡淡,缺乏爭勝的雄心。

除了對陣莎拉波娃那次,她在賽場上永遠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贏了不愛喊,輸了也不惱,乾淨優雅,不帶一絲煙火氣——對了,她說過最喜歡的球手是費德勒,這倒是對上了?

再看她的社媒,大多數都是參賽各地咖啡館的打卡、美食分享、舒緩音樂、生活美好瞬間的捕捉,還最喜歡讀安妮寶貝,慢生活“淡人”的形象實在是有些過於鮮明。

一個普通女孩,容易感到幸福和滿足,或許就能夠把自己的生活經營得很好,可想要成爲頂尖運動員,又怎能不“飢渴”?

“我不是像德約科維奇那樣喜歡把所有的情緒都釋放出來的球手。”對於自己的行事風格,王欣瑜曾做出這樣迴應:“只是這種事情因人而異。”

無奈這個世界對運動員有時就是苛刻得很過分——當你贏不了球的時候,就連長相也是一種“錯誤”。

隨着王欣瑜成績的不溫不火,許多自媒體逐漸將關注點轉向了她的顏值,稱她爲“中國莎娃”或“美人瑜”。而經歷今年上半年的多次一輪遊後,已有媒體毫不客氣地稱其爲“花瓶”……

可又有誰真正在意過,王欣瑜爲了站在網球場上,究竟付出了什麼?

也許有一些球迷知道,王欣瑜是天生的過敏體質,但事實上,這種體質給她的日常生活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她對將近30種食物過敏,包括麥麩製品、乳製品、雞蛋和大部分水果。因此,她只能用無麩意麪、米飯、土豆和紅薯作爲主食,靠魚蝦和豆奶補充優質蛋白……

很多時候,王欣瑜只能自己做早餐,在外覓食也需小心翼翼。

去年美網,她吃了頓飯店提供的正常運動員早餐,結果因含有雞蛋和乳蛋白,腹痛持續到下午;上個月羅馬站,她再次不明原因食物中毒,上吐下瀉,完全無心比賽。

更慘的是,王欣瑜在19歲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過敏體質,以至於體內有許多舊傷因爲莫名其妙的炎症而始終無法痊癒,甚至錯過了最佳恢復時機。

去年武漢站,兩位中國金花鄭欽文、王欣瑜在半決賽聯袂奉獻精彩對決。

鏡頭裡的王欣瑜,右手臂上的醫用膠布十分打眼——她曾在六、七歲時遭遇嚴重骨折,導致肘關節發育出現先天性外翻,過度發力時極易扭傷,於是成年之後,這一症狀就愈發明顯。

王欣瑜尋訪過許多運動康復專家,但給出的解決方案几乎都要手術,且無法保證恢復效果——爲維持手肘健康,她不得不多次修改技術,最終只能將球拍磅數大幅下調,從58-60減至42-43。

反映在球場上,17歲時那個暴力的王欣瑜漸漸消失,而她只是說:“我的手肘其實一直都在疼,它沒有康復,現在腰也不太行了……但哪個職業運動員沒有傷病呢?我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自己,我的職業生涯將會伴隨着傷病前行。”

語氣中還是這份淡定,一如從前。

“她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但其實很執拗。”

“每次訓練時,有什麼地方不對,她總是要練到滿意爲止;有時輸了比賽,我們安慰她‘你已經打得很好啦’,但她就會說‘我可以做得更好’。”

作爲父親的王鵬,有時難免心疼女兒。畢竟這條網球之路,最初是他牽着王欣瑜的手走上來:“她當時還小,想法可能就是‘爸爸讓我打,那我就打。’”

然而,2018年澳網青少年賽雙打奪冠後,不少美國大學寄來offer,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斯坦福。

王鵬猶豫了。他想起了幾年前李娜丈夫姜山對自己的勸告:“別讓孩子走職業這條路,太苦,太累。”

如果只爲在人生道路上一馬爭先,入學斯坦福似乎也已經足夠,還有必要讓孩子繼續在職業賽場上吃苦受罪嗎?

但是王欣瑜自己,主動拒絕了所有的offer,選擇成爲了一名職業網球手,而且她說服王鵬的理由也極爲簡單粗暴——“只要我能贏下澳網首輪,就可以獲得50萬(人民幣)的獎金。”

對此,王鵬也只能苦笑:“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在告訴我,不是‘爸爸要我打’,而是‘爸爸我要打’。”

是她選擇了這條荊棘之路,她從來都有自己的主見,只是不愛張揚。

羅曼羅蘭曾言,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選擇熱愛生活。

少年得志之後,驟然遭遇諸多打擊,王欣瑜沒有失落,也沒有氣餒,正如她在生活中勇敢去做自己,訓練場內,她也默默努力,只想爭取每天都變得比昨天的自己更好——她的發球力量雖然下降了,但精度卻大幅提升了;她無法做到全力掄拍,但卻可以讓線路和落點變得更爲精細和刁鑽……

這次柏林站,面對新科法網冠軍,號稱跑不死的高芙,王欣瑜如同球場上的陰謀家,長短線路左右調動,打得對方疲於奔命。

而巴多薩更是被她打得道心破碎,砸拍退賽。

哪怕是在決賽裡,前溫網冠軍、剛剛贏下薩巴倫卡的萬卓索娃,也幾乎被她打出一身冷汗。

賽後面對採訪,王欣瑜舉着麥克風,感謝了觀衆,也感謝了對手,還不忘記打趣自己的團隊:“我今天爲什麼會輸呢?就是因爲你們坐到了另一個另一個包廂裡,但我原諒你們啦!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一週,讓我們繼續努力,也期待下一次。”

不慼慼於一時之悲困,不汲汲於俗世之浮名,淡然和從容的背後,誰又敢說,王欣瑜沒有一顆堅韌的運動員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