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真實的F1電影,是怎麼拍出來的?

賽車引擎的轟鳴聲如雷鳴般撕裂空氣,氣缸裡爆燃的脈衝與輪胎摩擦賽道的尖嘯交織,電子樂的低頻鼓點如心臟搏動般撞進耳膜,貝斯線像電流竄過血管,在極具侵略性的說唱節奏裡,駕駛着F1賽車的布拉德·皮特,擊敗了漢密爾頓、拉塞爾和維斯塔潘等一衆頂尖車手,率先衝過了阿布扎比亞斯碼頭賽道的終點。

頒獎臺上,香檳如銀練般沖天而起,在暮色中碎成晶瑩的光點,歡呼聲如同海嘯,布拉德・皮特高舉獎盃,成爲了這片賽道今夜最耀眼的王者。

——當銀幕傳奇在真實賽道里擊敗現役王者,這並非幻想片段,而是電影工業引擎全速運轉的成果。

由好萊塢知名導演約瑟夫·科辛斯基(代表作:《創·戰紀》、《遺落戰境》)與金牌製作人布魯斯海默(代表作:《勇闖奪命島》、《加勒比海盜》)聯手打造的最新大片《F1:狂飆飛車》,正試圖以顛覆性的拍攝方式,去重新定義賽車電影的邊界。

而這部電影的特別製片人——七屆F1世界冠軍得主,贏下F1分站賽最多的傳奇車手,劉易斯·漢密爾頓,在電影還沒有上映前,就已經對着所有媒體自豪宣稱:“這將會是歷史上最爲真實的F1賽車電影。”

電影上映之後,收穫了觀衆與影評家的一致好評,尤其是片中充滿了凌厲感和真實速度感的賽車場景,確實要勝過了此前的大部分同類題材電影,讓熒幕前的觀衆彷彿被按進了駕駛艙,在血脈賁張中下意識抓緊座椅。

儘管在票房上有些差強人意,但至少老漢放出來的牛X沒有被吹爆——電影那份顛覆性的真實感,確實帶給了觀衆完全不一樣的視聽體驗。

那麼,這樣一部“史上最真實”的F1電影,是怎麼被拍攝出來的呢?

作爲麻省理工學院的機械工程博士,導演科辛斯基在整個生涯裡始終在挑戰實拍與虛擬相結合的極限,從《創·戰紀》中那令人驚豔的電光摩托,到《遺落戰境》中不惜花費重金打造真實的末日廢土場景,還有《壯志凌雲2》中的實拍戰鬥機飛行……他似乎一直癡迷於用極限的物理法則來衝擊觀衆們的感官。

2013年,他試圖執導賽車電影《極速車王》,但因爲堅持使用實車拍攝,拉出來的預算單直接嚇壞了投資方,以至於被踢出了局——這件事一直讓他念念不忘,以至於在《壯志凌雲2》票房大獲成功之後,第一時間就拉上了老搭檔布魯斯海默,誓言要“終結賽車電影的綠幕時代”。

對於布魯斯海默這位金牌製片人而言,賽車電影也是他心中的難解執念。

1990年,當時如日中天的布魯斯海默,親自操刀監製的《雷霆壯志》雖斬獲了1.5億美元的票房,卻因FIA(國際汽聯)限制導致關鍵場景棚拍,被《紐約時報》譏笑爲"糖衣包裝的納斯卡童話",讓身爲完美主義者的他在此後二十年裡一直耿耿於懷,他甚至始終保留着當年被否定的實拍分鏡稿。

兩位大佬一拍即合之後,剩下的就是主演問題了——第一選擇自然是合作了多年的阿湯哥,無奈阿湯哥忙於親兒子《碟中諜》系列的大結局,實在無法抽身,兩人便將目光放到了布拉德·皮特的身上。

作爲好萊塢的長青樹、票房收割機,這位金髮老帥哥與賽車電影同樣也結下了不小的樑子——還記得我們前面所說的《極速車王》嗎,這部電影其實最早立項於上世紀90年代,原本簽訂的主演正是皮特與阿湯哥,無奈高達1.6億美元預算嚇跑了二十世紀福克斯,導致項目流產,此後項目重啓,纔有了《極速車王》。

每個人都知道,皮特本人就是狂熱的賽車粉絲,“錯過真實的賽車電影,是我從影以來的最大遺憾,”他在《GQ》專訪中坦言。

在布魯斯海默的電話打來之後,皮特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當即就決定簽下合同,而且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拍攝的時候,我可以開真傢伙(F1賽車)吧?”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特別製片人漢密爾頓,他的入局甚至還要早於布魯斯海默與布拉德·皮特。

在一次偶然的名流聚會中,科辛斯基與漢密爾頓相談甚歡,並發現了對方是一名超級影迷,心懷“真實賽車電影”之夢的科導當即與老漢徹夜長談,探討拍攝一部F1賽車電影的種種可能。此後,兩人又多次交流,老漢還盛情邀請了科導一同參加了2021年的奧斯汀大獎賽——在近距離感受過F1賽車的魅力之後,電影的大體框架在科辛斯基的腦海中逐漸成型。

七屆F1世界冠軍漢密爾頓的入局,對電影最大的幫助就在於爭取到了國際汽聯(FIA)與F1的支持,這一次,他們被允許在真正的比賽週末對F1車隊進行實景拍攝,甚至還被允許和車手在真實的賽道上比賽!

有了“票房大導+金牌製作人+老牌影星+F1世界冠軍”的這麼一個組合,自然也就不會缺乏敢於一擲千金的金主爸爸,2022年,彼時正高調進軍影視行業的蘋果公司最終拍板投資該電影,創下流媒體單體電影最高預算紀錄,而且,蘋果公司還宣佈,將會對電影拍攝進行全面的“技術支持”。

於是,《F1:狂飆飛車》這部電影,正式開拍。

項目啓動當天,皮特的經紀公司就炸鍋了。

因爲合約文件裡特別標註了許多看上去“觸目驚心”的內容,其中包括且不限於——皮特必須接受嚴苛的賽車專業訓練,以確保至少承受6個G的過載,而且電影中還有大量賽車駕駛實拍鏡頭必須由演員親自完成,不會使用任何賽車手替身……

要知道,皮特本人在拍攝《搏擊俱樂部》時,就曾經對脊椎造成了永久性的損傷,而當保險公司發現他在斯帕賽道進行實車訓練時,時速竟然達到了291km/h,簡直是面如土色,當即對皮特的經紀團隊發出終止警告:“你們打算讓他死在拍攝中嗎?”

最終,因爲皮特本人強烈的意願,經紀公司不得不與保險公司進行了長達6輪的扯皮,甚至承諾將會“慎重地評估每一次拍攝的風險”,以及僱傭了一支有過英超和F1經驗的理療團隊進行全程監護,才獲得了拍攝許可。

即便如此,當時已經59歲的皮特,還是與項目方簽訂了“生死條款”:若在拍攝中重傷,他將會獲得2億美元保險理賠,但對於脊椎的舊傷,皮特必須每日注射保護性藥物,並自己承擔惡化的風險。

與此同時,劇組還必須確保,每輛拍攝賽車都會加裝專業級別的液壓防滾架,並且醫療直升機隨時在賽道待命……

不要覺得經紀公司和保險公司是在小題大做,要知道,現在F1賽車最高可以達到將近400KM/H的速度,即便劇組拍攝時用的是僞裝成F1的F2賽車,速度也會達到300KM/H,稍有不慎,就是車毀人亡——就像一代車神塞納那樣。

除了皮特之外,電影中飾演年輕天才車手的男二號達姆森·伊德里斯,同樣也必須接受賽車訓練。

但伊德里斯第一天來試鏡的時候,就鬧出了不小的風波——當他穿着賽車服閃亮登場的時候,漢密爾頓“哇哦”了一聲,說道:“他看上去像個型男,一點也不像被機油泡過的菜鳥車手。”

導演科辛斯基則是在一旁壞笑:“達姆森他說,你是他的偶像,他的角色造型完全是參考了你的樣子。”

這個馬屁拍得老漢非常舒服,他大笑着拍板了。

在確定了兩位主演之後,地獄般的賽車訓練也隨之展開。

主持訓練的是前F2冠軍車手盧西亞諾·巴切塔,皮特對他的要求只有一個:“如果練不死,就把我往死裡練。”

從體能、到身體承受力、再到基本的賽車技術,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裡,兩位主演必須“看上去”像是一名合格的精英賽車手。

除了體能訓練,兩位主演還必須接受離心機的增G負荷訓練、駕駛艙失壓模擬訓練和高溫耐熱訓練——所以大家可以在電影中看到,兩位車手的身材確實是令人羨慕,但如果不是這種身材,就根本沒有辦法做到在實拍中駕馭那樣的速度怪獸。

巴切塔非常老實地貫徹了“往死裡練”的方針,以至於皮特和伊德里斯在訓練中是大傷沒有但小傷不斷,尤其是“老年人”皮特,還傷到了自己的左踝韌帶,不得不專門定製了賽車靴內嵌的醫用夾板。

經紀人勸皮特悠着點,但他只是大笑:“你根本不知道,開賽車如果限制速度才更危險,你必須開得他X的足夠快,才能夠提供足夠的下壓力(downforce),維持輪胎的抓地力。”

終於,經過地獄般的訓練,兩位還算有着不錯駕駛功底的主演,在正式開拍之前,也終於從一開始F3賽車都玩不轉的賽場萌新,成長爲勉強可以操控F2賽車的車手。

“我不會告訴你們,這兩個傢伙消耗了多少嘔吐袋。”巴切塔大笑:“說實話,他們和真正的賽車手差得遠了,但至少現在看上去有點味道了。”

錢到位了,人也到位了,梅賽德斯車隊贊助提供的道具車也到位了,甚至攝像組還被允許在真實的8條F1賽道里進行實地拍攝(雖然主要的取景拍攝地還是英國的銀石賽道),剩下的問題是……該怎麼拍?

傳統的攝像車和攝像機,在實拍場景下,根本無法對賽車畫面進行精細捕捉,而這個時候,蘋果公司的技術支持便顯得尤爲重要。

梅賽德斯布拉克利基地的密室中,科辛斯基舉起火柴盒大小的鈦合金方盒,對着攝像組介紹道:"這是iPhone 14 Pro的A16芯片改造的微型攝像機。"

他指尖捏着的這個微型攝像機,僅重38克,能以240幀/秒拍攝,功耗不到戰鬥機攝像系統的三分之一,而蘋果工程師,將會把二十個這樣的"眼睛"嵌入賽車的駕駛艙。

除此之外,索尼團隊也提供了全新的攝像設備——由七臺Venice 6K攝像機組成的環形陣列,被科辛斯基親切地稱之爲“大魷魚”。

這條魷魚使用的是太空艙同款鈦合金支架,不僅能承受280km/h過彎時帶來的6G過載衝擊,而且可以承受最高150℃的表面溫度。

還有來自潘那維申的"魔方雲臺"。這個足球大小的球形裝置內置三組微型電機,可以在0.3秒內完成鏡頭的360度旋轉和人像自動捕捉。

攝像組甚至還將一臺F3賽車改裝成了拍攝車,以取得更多近距離的實景鏡頭。

多種高科技加持下,我們確實看到了這部電影所呈現出來的極端視覺效果——皮特在看過自己的試駕樣片之後,馬上發送了一份給自己的經紀人:“就是這個效果!這種真實的爽感,完全是綠幕CGI無法比擬的!”

一部商業大片的成功,除了視覺特效之外,音樂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而布魯克海默能請到的最好的電影作曲家,當然是漢斯·季默!

這位曲瘋子直接就把錄音棚建在了銀石賽道的維修區正中,他反覆與漢密爾頓進行溝通,甚至還親自在賽車裡跑了一圈,最終將大量實際採集的賽車聲進行降噪之後,融匯到了主題配樂《The F1 Theme》的樂曲聲中。

電影中伊德里斯的賽車發生失控旋轉時,觀衆聽到的變速箱碎裂聲,實際上也是漢斯·季默專門採集的隧道聲波與玻璃震頻的混合產物。

他還喪心病狂地給兩位主演佩戴上了骨傳導麥克風,將他們在駕駛賽車時的呼吸、口水吞嚥、顴骨摩擦頭盔和手指摩擦方向盤的這些“人體聲紋”,經過算法處理之後,作爲貫穿全片的低頻音樂脈衝。

在拍攝結束之後,器械的損毀報告觸目驚心,數套特製攝像設備因爲撞擊和高溫而報廢,這些單價超過百萬美元的殘骸被裝進包裝箱裡,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塗鴉:“此處埋葬鋼鐵,生於數據,死於真實。”

老實說,儘管這部電影的賽車場面絕對是頂級視聽享受,但劇本也確實有些乏善可陳,懷才不遇的主角、天才但稚嫩的配角、陷入危機的團隊,這種經典搭配我們可以在諸多電影當中找到,比如《壯志凌雲》、比如《飛馳人生》,甚至主角海耶斯爲義氣而來、盡興而去的老派美式牛仔風,也有着濃濃的OLD STYLE。

而且海耶斯解決車隊危機的方法——簡單粗暴地多次製造賽場事故,甚至故意開慢車阻撓對手,這些橋段在現實當中幾乎都是不可行的,也讓諸多資深車迷吐槽不已……

還有那蹩腳的感情戲,儘管我們對好萊塢大片裡男女主角必須產生肉體關係這一準則持寬容態度,但賽車電影裡看40歲的阿姨向60歲的老漢拋媚眼,多少也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然而,我們必須要說的是,拋除文戲裡的諸多缺陷,這部電影裡涉及到賽車的“細節”,絕對真實到令人瞠目結舌。

不管是車手的日常訓練、圍場裡的火熱氛圍、後勤組的精細、車隊技術開發的專業,甚至是車隊老闆和投資人、董事會之間的博弈,幾乎都有着全盤的展現,並且絲毫不違和。

以至於許多觀影過後的F1車手都認爲,這部電影對於車隊的日常塑造部分非常真實(當然不會有車手想睡技術總監!)——其中最大的功勞,無疑來自於特別製片人漢密爾頓。

據說,老漢對劇本提供的專業意見指導和修改,加起來就超過了14頁打印紙,他不僅提供專業技術支持,還專門負責樣片捉蟲,甚至精細到賽車過彎的聲音和賽車手的姿勢是否合理。

而且得益於老漢的“刷臉”,大量現役F1車手和領隊都真人客串了電影(有周冠宇的名字,但似乎沒看到正臉?),特別是老漢在法拉利的隊友勒克萊爾,還有好幾句臺詞——雖然他NG了很多次,而電影當中的賽車解說,也是F1官方賽車解說。

當然,編劇埃倫·克魯格本身也絕對是資深F1車迷,電影當中有大量映射F1真實歷史事件的彩蛋,比如——主角本人的人設原型、“在西班牙大獎賽遭遇嚴重車禍之後不得不退出職業的天才車手”,就參考了上世紀90年代的英國車手馬丁-唐納利;當主角車隊遭遇5.8秒換胎災難時,很難不讓人想起法拉利在2020年巴林站的噩夢;電影中的間諜門,也很難說沒有暗示2007年邁凱倫盜取法拉利技術的事件;還有最後一戰阿布扎比的安全車橋段,基本就是2021年維斯塔潘與漢密爾頓的冠軍決戰翻版……

當然,最大的彩蛋,主角車隊的困境——毫無競爭力的賽車,賽季積分掛0,創歷史記錄的進站失誤,以及後半賽季咸魚翻身的設定——幾乎和周冠宇此前所在的索伯車隊完全一致。

只不過在真實的歷史線裡,索伯歷經磨難僅收穫6個積分,而主角車隊卻最終收穫了一個分站賽冠軍——但電影嘛,誰會在意這些?

如此種種,極大地模糊了真實與虛擬的邊界,以至於這個電影故事更像是一個平行時空裡發生過的“真實”,而不單單只是劇本里的“幻想”。

所以對於那些不太合理的橋段,哪怕是當代車王維斯塔潘在看過首映之後,也是會心一笑:“我覺得一些小小的藝術加工完全沒有問題,這部電影絕對是我看過的最好的賽車電影。”

周冠宇也第一時間曬出了票根:“希望大家通過影片一起享受賽車的樂趣。”

前面我們已經說過,這部電影的票房確實有些差強人意,甚至院線已經註定虧本,只能看看蘋果流媒體和後續周邊能否賺回投資成本,但不得不說的是,導演科辛斯基確實做到了他所標榜的“真實”。

實拍場景帶來的那種血脈賁張的感覺,以及腎上腺素飆升的悸動,確實是綠幕CGI所無法比擬的,這是來源於電影工業的終極魔法——用毫米級的真實細節,爲超現實的英雄敘事澆築鋼鐵基座。

你可以說,這部片是好萊塢幾個權力榜上的大佬們燒掉了3億美元,只爲圓自己的賽車夢,但當電影中的觀衆爲主角車隊的奇蹟奪冠而歡呼時,你很難不爲之感同身受,因爲不管電影主創團隊所追求的,又或者是現實F1比賽所追求的,永遠不是現實中的真實邏輯,而是人類對極限的永恆癡迷。

正如影片中所有人都在追問主角海耶斯的那個問題——你爲什麼會回到賽場?

他從來沒有給出回答,而我們也清楚,這個問題,從來都不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