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母親的年輕帕西諾:那是我無法承受的哀痛

在回憶錄《一片草葉》中,艾爾.帕西諾坦言年輕時「總是遲到」——錯過了重要試鏡,也錯過了母親最後一面。他以誠懇文字回顧母親的孤獨與痛苦,以及自己未能及時承諾「我會成功」的遺憾。這段傷痛成爲他人生最深刻的記憶,也推動他在舞臺與銀幕上燃燒自己。(美聯社)

〈我又遲到了〉

邁入二十一歲那年,我算是纔剛剛開始成爲演員,就接到邀請在伊力.卡山(Elia Kazan)面前試讀劇本。那可是當時全世界舞臺和電影界最有名的導演之一。他正在爲一部新片選角,這部電影叫做《美國美國》(America, America, 1963),描述一個希臘年輕人來到美國的旅程。他們想找一位年輕演員(相對來說比較不有名、長相很有民族風)來演主角。我覺得我有機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但我真的覺得很有希望,因爲我很符合他們要的角色描述。

但我遲到了,結果錯過試鏡。我到現場的時候,他們都已經離開,試鏡結束了。他們找了別人。

那一刻,我第一個想到的人並不是自己。其實在獲得試鏡機會之前,我就已經在幻想成名之後能怎麼幫助我媽。我會帶她脫離貧窮和沮喪,給她一直渴望和需要的事物。不是因爲這樣就代表我很成功,也不是因爲她可以拿錢去做什麼事,而是因爲這能讓她有興趣、有精神。她很聰明,這件事會引發她的好奇心,也會讓她重新振作起來、給她動力。我想,這樣她應該就會活下去吧。

我媽病危的消息是布魯斯告訴我的。有天深夜,我在東村(East Village)閒逛之後回到布朗克斯的公寓,看見布魯斯留在我門口的紙條,說他有急事要跟我說。他住在隔壁棟大樓,所以我爬到屋頂,翻到他家的大樓,走下樓梯,然後敲了門。布魯斯跟父母同住,他把帶我到廚房,說:「你媽狀況不太好,病得很重。你最好趕快去看她。」我說好, 接着湊了一些錢,搭計程車來到外公外婆位於二三三街的住處。

下了計程車,我擡頭就看到他們公寓的燈光。那房子比老家大一點。我爬上樓梯、走進門,看到外婆和外公,他們的眼眶充滿淚水。媽媽走了。

你看,我又遲到了。我又來晚了。她的死因就跟田納西.威廉斯一樣,被自己的藥丸噎死,因爲吞了那些藥又吐出來。很多人都是這樣死的。

許多人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去到另一個更好地方,而她當時的狀態就是用吃藥來逃避自己的處境。所以大家將這件事解讀成自殺,就像十五年前她曾做的那樣。但她這次沒有留下遺書,什麼都沒有。她就這樣走了。

所以我對她的死,心裡一直留着一個問號。人有時候並不是想要結束生命,卻還是會意外死去── 尤其是牽扯到藥物的時候。我不曉得她做了什麼。但我寧可相信我媽是死於意外,我寧願這麼相信,給她應有的尊嚴,也讓我對她的記憶保持公平。

或許我本來可以阻止這件事。貧窮導致了這場悲劇,母親就像卡在泥沼裡動彈不得。我知道她天生聰慧、心思細膩,對這世界有好奇心。她愛看書,年輕時還上過鋼琴課,

當時她的家人負擔得起。我們常常一起去看電影,只要有機會,我們也會去劇院;她還曾帶我去看曼哈頓的百老匯戲劇。

我在青少年時期曾經去上過一個很紅的電視競賽節目,叫做《命運輪盤》(Wheel of Fortune)。這個節目會講一些很有人情味的故事,而我是因爲救了童年好友布魯斯才被邀請;他跟別人亂打賭,結果吊在二十英尺高的水管上下不來。

方舟文化《一片草葉:Sonny Boy艾爾.帕西諾》作者:艾爾.帕西諾

我在節目上贏得獎品和一些獎金,而我媽用這筆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我去看百老匯上演的《朱門巧婦》(Cat on a Hot Tin Roof)。就跟我三、四歲的時候一樣,只不過那時我已經十五歲了。看完《朱門巧婦》後,我們再去餐廳吃晚飯。她有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和品味,這讓她在家裡特別不一樣。但她是個寂寞的女人。治療、安定、經濟保障── 這些東西本來能夠幫助她的。我知道我快要能夠提供她這些東西了,而且甚至不只這些。

但我從來就沒有告訴她這件事。我從來就沒有跟她說,我會出人頭地,然後有能力照顧她。我要怎麼跟她說呢?「媽,再等我一下,我快成功了。」聽起來就像劇作家克利福德.奧德斯(Clifford Odets)的劇本,但我是說真的。我知道再過幾年,我就有能力幫忙了。想是這麼想,但你該怎麼告訴別人,自己註定會成功?誰會相信你呢?

當你窮困潦倒,睡在劇場的走廊和地板、朋友的公寓,你該怎麼跟別人說「我一定會成功」?我媽曾經跟我說過她做過一個關於我的夢:夢裡我站在懸崖上,就像《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那樣,風吹着我的頭髮,臉龐既蒼白又營養不良,看起來疲憊不堪。這個夢令她非常悲傷。

聽完這些話,你該怎麼說出「別擔心,我一定會成功」?

我知道自己能夠成功。這是我的福氣。或許在外婆餵我嬰兒食品,並且讓我成爲所有故事的主角時,我就學到了這件事。或許是我的街頭好友教我的。或許是馬丁.辛, 或是我最好的朋友查理.勞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那個能把學校禮堂點亮的狂熱小子,到底是誰?有個東西在驅動我前進。我一定要辦到,因爲那是我唯一能在這世界上活下來的方式。

但在那之前,我陷入了一段很哀痛的時期,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四處遊蕩。我整個人都不對勁── 坐地鐵會做過站、走路會撞到東西、一邊想着一些事,一邊又忘掉其他事。對我那個年紀的人來說,似乎不可能接受、也無法理解「失去母親」這件事。

(本文摘自方舟文化《一片草葉:Sonny Boy艾爾.帕西諾》作者:艾爾.帕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