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華原創丨醫書(散文)

醫書

文/石清華

我一輩子總是閒不住,除了睡覺,大約都在運動。好在興趣廣泛,只要能玩的都在玩或想玩。不過,玩得最多的是讀書看新聞。

放暑假了,天氣太熱,棋友、牌友少了,田野小巷也熱浪難當。那也沒關係,家裡還有許多如飢似渴的書在等着我呢。

拿出一九七九年版的精裝《小說大辭典》,原本很漂亮,現在卻仍有些許小斑點。拿在手中,總有些不如意之感。猶如帥氣的小夥子,開口即說粗話,又如靚麗的大姑娘,臉蛋上卻長了一些雀斑一樣,有點大煞風景,留有一份缺憾。

究其原因,是二十二年前搬家時,書櫃只能放在靠外牆的牆面。擔心外牆向內滲水,所以買了很大的、質量較好的白色透明塑料薄膜,隔在牆和書櫃間,好像給書櫃穿上了防雨外套。櫃門常開以通風,認爲這樣就可以保證寶貝們長久無恙、百病不生。

過了一年左右吧,每次到書房去,都能聞到一股輕微的黴氣。打開書來,書頁有點發軟,書的邊緣、首尾頁上,有少許發黃、發黑的斑點。書肯定生病了,該怎麼辦呢?面對省吃儉用買來的書變成了這個樣子,真想大哭一場。本是一介平民,但有些書呆子氣。讀高中時同學們都志在四方,我卻只想當一名新華書店的營業員。這樣既有時間,也有書可看。有次星期日去糧管所背了一天糧袋,得到五元報酬,足夠在學校食堂近兩個月的菜錢。星期一中午去書店買了一大摞書,哪怕每餐吃醬蘿蔔之類的菜,也喜滋滋的。雖然沒有大哭,卻傷心了好多天。我的書哇,你爲什麼會這樣呢?全換新的嗎?沒有這個經濟實力,況且有許多書也買不到了。那段時間,只要下班,即到書房裡,大開門窗,亮起電燈,盯着幾大櫃子書傷心、發呆、細看。遊移的目光,突然發現書櫃頂端邊上的塑料薄膜後,似乎有晶瑩的淚珠往下掉。未必此物也在爲我傷心?揉揉眼睛,又爬上去細看,不是幻覺,是真的。那是塑料薄膜靠牆一面上細細的小水珠。它們由小到大,由少到多,過一會兒凝聚成一顆大一點的水珠,順着薄膜往下點點滴滴。可能因其量不大且易被書吸收和自然蒸發,所以不易被發現。

立馬將書櫃的書全部搬出,發現書櫃後的薄膜與牆壁間有一層明顯的水。抽出薄膜,那水直往下流。書櫃的後板是溼的,長了不少黴斑。書櫃後兩米多高的那一面牆,溼漉漉的,用手一摸,石灰、塗料直往下掉。可憐的書啊,不知吸了多少水汽,把健康靚麗的身體弄得病懨懨的。

請兩位好友把書櫃擡上頂樓,面面翻曬,拆去後擋板重裝新的。書搬上樓頂攤開,從上午八點曬到下午五點。其間不間斷地翻動,水汽是蒸發殆盡啦,但有很多書頁卻皺了起來,有的書頁還捲曲了。黑、黃斑點乾枯後變暗。搬到家裡,堆得滿屋都是。因爲書櫃少,把用紙箱裝着塞在牀下的,把用包裝繩捆了放在書櫃上方的一些自認爲過時的書,統統選出來當廢品賣掉。如在老家當農民時,生產隊的文化室拆除,當圖書管理員的我受生產隊長安排,負責處理保管圖書。我將“文化大革命”時一系列偉人、名人的黑白照、彩照,多種時髦圖書的不同版本、農業科技之類的書,挑選了滿滿幾大紙箱,搬回家中當牀,與其美夢相依。可能日久生情吧,後無人問津,也就歸己了。餘下的“紙船明燭照天燒”,也算爲生產隊的全體社員祭神,爲其祈福吧。又如從小學到高中的所保存的課本、農技書,各個時期的時事學習資料等。一共裝了好幾麻袋,賣了好幾百元,差不多佔了當時書籍總量的三分之一,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剩下的書用毛巾一本一本地擦,無論多麼用心,也無法恢復原貌了。但比曬前好了很多,看上去已經不那麼礙眼。書櫃也大大地瘦身,輕鬆了很多。

以後每每看到書上的斑點,好像見到了親人的病態一樣總不舒心。怎樣才能醫治呢?這個問題縈繞心間、揮之不去。雖然多方打聽,也沒尋到醫治的良方。只好每年暑假時,把書從櫃子裡搬出來,散放在家中。從地上到牀上,用傢俱搭的架子上到處是書。通風、透氣一週左右,再重新擺好。也許如此,書的病情纔沒加重。當然,隨着歲月的延伸,家中的書呼朋引伴,新添了很多夥伴,那個“家”也更加擁擠。這好解決:增加書櫃個數、層數,讓新的夥伴住得安心。

去年同學聚會時,碰到國家一級作家的同學,聽說他有三萬多冊藏書,定然有保管、治療的方法。他說自己的書房幹操、通風,書沒有生病。但說有種藥水可以去斑點,但不知是何藥水。向多位醫生了解,他們也不知道。在網上查,只有醫人的,沒有醫書的。

常常想這個問題。有天做飯時,發現有的佐料發黴了,丟了之後,細看醋,哪怕只有半瓶,且瓶蓋封閉並不嚴,卻沒有黴。一查,醋是酸的,不會發黴。就和食鹽不會滋生細菌一樣。黴應是一種菌類,醋能不能殺黴菌,能控制其不滋長也可以。馬上買來白醋、陳醋,準備給我的寶貝們醫病。

找來一條白色棉毛巾,剪下一小塊當抹布。拿來兩個中等白瓷碗,分別倒入陳醋、白醋。拿出一本書,將抹布蘸上白醋,將書的三個切面,稍微用力地擦上面的斑點,擦完後翻看書的首尾頁,如有斑點,只能輕輕地擦,否則書頁就會弄破,特別是書頁被醋弄溼後。擦了幾本,將其翻開平放在地上或傢俱上。此時抹布明顯地變黑了,碗中的醋裡,有一層黑色的小顆粒,大約是書上的斑點吧。抹布扔掉,更換新的,又用陳醋和同樣的方法擦了幾本,將其平放在另一個地方。結果和先前一樣,碗中一層黑色小顆粒。看來,碗中每次只能少倒點醋,擦幾本後將剩下的少許醋和黑顆粒倒掉、清洗。清洗時,又想到抹布也可清洗,否則,幾千本書刊,得用許多條毛巾。如少用幾條毛巾,節省的錢,又可買幾本新書了。擦了些書後放着,待風乾後看看效果如何。

下了半天象棋回家,急不可待地去看醫過的書。奇蹟發生了:用白醋擦的,有的斑點沒有了,有的明顯減少,三個切面比沒擦的白、乾淨。用陳醋擦的,三個切面幾乎看不到斑點,但不是白色,而是一種陳舊的古色,還真有點古色古香的韻味。首尾頁的斑點少了,可有的書邊緣仍然存在一個一個清晰的小黑點、小黃點,但比擦前模糊的一片好多了,還算能接受吧。

晚飯後心不在焉地散步一會兒回家,打開電燈,開始大規模地醫書。把陳醋、白醋,兩個白瓷碗,一疊洗淨曬乾的抹布,幾條毛巾,剪刀等放在身邊。席地而坐,左手拿起書,右手拿毛巾,將書的一端三面包裹,放在兩膝間夾住,毛巾可避免汗水沾在書上,夾住可不讓書在擦時移動,同時可減少醋滲入書頁裡面。左手捏住書的另一端,右手拿抹布,蘸上少許醋,慢慢擦。抹布上醋少了,再蘸。至於用什麼醋,我的標準是斑點少的用白醋,斑點多的用陳醋。那可真是個細活:快不得,快了既擦不乾淨,手臂又承受不起;慢不得,慢了醋會滲入書頁,影響書的“內在美”。只能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擦,雖然體力不重,卻十分累,擦了兩小時,臂酸腰痛脖頸硬,屁股發麻眼發花,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只好休息,明天繼續。

在擦的過程中,出現了一個新問題:有許多沒有斑點的書,需不需要擦?還有新買的書,擦了會不會影響其外在美?對此,想到了家裡用來止癢、擦小傷口、消毒的醫用酒精。把它拿來給沒病的書擦一擦,也可以殺菌,起到預防的作用呀。況且酒精揮發快,不會殘留書上。於是買來醫用酒精,再次醫書時,就有三個白瓷碗了。

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次工作,每次兩小時,大約幹了十多天,把所有的書刊都擦了一遍,又晾乾、複查、修補十多天,然後將全部書刊歸位。

每每玩累了,或是身心疲憊了,或是新得了寶貝,便會獨進書房,看看那一格一格擺放整齊的書刊,一種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翻着、看着、躺着、想着,天地間的各種美好便伴我進入了溫柔之地、富貴之鄉。

(2018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