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黎明:《水滸傳》中的“楊雄殺妻”爲何必須改編?
楊雄殺妻,是《水滸傳》中著名的“三殺”之一,但在後世的戲曲、影視中情節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改編。爲什麼?本期視頻,四川師範大學影視與傳媒學院副教授黎明將分析“楊雄殺妻”必須改編的原因。
學者黎明談《水滸傳》的改編(05:41)
《水滸傳》是我們耳熟能詳的經典名著,自問世起,又成爲了明清以來各種地方戲曲的母本,被演繹出各種情節故事。其中,由明末清初戲曲家沈自晉創作的《翠屏山》,在今天雖然聽聞不多,但在清代,卻是各地上演頻頻的“大爆劇”,併成爲後世各地方戲曲中“楊雄殺妻”故事的藍本。清道光四年(1824年)已有該劇目。除京劇外,川劇、湘劇、徽劇、漢劇、秦腔、同州梆子、桂劇、河北梆子等劇種均有該劇目。在《古代戲曲中的北京》一書當中,也收錄了《翠屏山》的部分選段。
《翠屏山》一共27出,其故事源自《水滸傳》第44回至第46回,講得是薊州獄吏楊雄與石秀結義,石秀髮現楊雄妻子潘巧雲與和尚通姦,石秀告知楊雄後,反被潘巧雲污衊,後石秀殺死和尚,呈證於楊雄,楊雄於翠屏山殺妻潘巧雲,與石秀投奔梁山。
傳統的水滸戲有著名的“三殺”(武松殺嫂、宋江殺惜、楊雄殺妻),這三齣戲的核心都是“殺”。《水滸傳》裡是怎麼描寫楊雄殺妻的呢?他用了一段近乎白描的文字,但白描裡卻透着異常的殘忍:
“楊雄向前,把刀先斡出舌頭,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婦人叫不的。”
“一刀從心窩裡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
沈自晉的《翠屏山》戲劇卻在有意淡化小說中的暴力色彩,在情節鋪陳、人物塑造以及主題表達上進行了顯著改編,增加了潘巧雲與和尚之間青梅竹馬的舊情鋪墊;通過程式化的舞臺動作和虛擬的表演方法,把“殺戮”的重點,放在了人物關係和這種關係所體現出的戲劇性上。
無獨有偶,當代關於《水滸傳》的影視改編當中,凡是涉及到“楊雄殺妻”這個部分,其改編策略和沈自晉的《翠屏山》都有不少的相似。在不同時期的影視版本中,都在通過情節重構、人物動機調整、價值觀重塑等方式,去修正《水滸傳》中“楊雄殺妻”的血腥暴力和性別觀念落後,使其更符合現代觀衆的價值觀與倫理觀。比如1998年的央視版,就弱化了血腥場景,將水滸原著中楊雄剖腹取髒的虐殺細節完全刪除,僅以鏡頭暗示處決結果,避免視覺刺激,同時突出了石秀的挑唆,強化了石秀爲自證清白而步步設局的心理,暗示楊雄是被兄弟情義裹挾的被動執行者。又比如2011年的電視劇版,增加了潘巧雲的控訴。在《水滸傳》中,潘巧雲只是一個沉默的被審判者,但在這一版本的電視劇當中,潘巧雲卻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她臨死前直指楊雄冷落妻子。該劇也因此在傳統的男人戲裡,增加了寶貴的女性視角和聲音。
爲什麼傳統戲曲和現代影視,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弱化暴力血腥呢?也許這是因爲從文學到戲曲,再到影視,其實對觀衆而言,就是從抽象的文字符號解碼到直觀接受具體形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裡,人們對於血腥暴力的接受閾值是遞減的。另外,文學的藝術理想是求真,我們可以接受文學形象的醜陋、情感的醜惡、道德的匱乏、殺戮的血腥,但對大多數人而言,文字描寫中的“不美”和“血腥”並不能直接激起我們審美心理上的不適感。但是若忠實地表現在戲曲或影像中的話,“不美”和“血腥”會在視覺中得到強化和凸顯,就會引起我們心理上的厭惡之感。
李安曾說過,“電影是一門落實的藝術,很多雲淡風輕的東西都必須翻江倒海地去做。”我想,對“楊雄殺妻”的改編逐漸弱化血腥場面,這就是李安導演所說的,不是對原著的背叛,而是必要的改編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