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萬物》的沃土還孕育了什麼
◎許瑩
近日,熱播電視劇《生萬物》收官。該劇借地主女兒寧繡繡被父親棄救,嫁給莊稼漢封大腳、與父親抗爭又和解的故事,呈現了人與土地生死相依的情感。最終,在共產黨的指引下,實現了“耕者有其田”的美好願景。“生萬物”的大地上,除了有“萬物生”的華彩生命樂章外,還孕育了什麼呢?
人情味和麥子香借魯劇飄向更遠的地方
魯劇,不僅是國產電視劇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許多觀衆藉以認識山東的重要方式。狹義來講,魯劇特指山東電影電視劇製作中心創作的電視劇或者電影作品。廣義來講,當我們以更加廣闊的視角和更加綜合的思維來觀察、探析山東影視的前沿發展動向時會發現,魯劇已然跳脫出單一的製作主體,通過講述山東大地上的感人故事,成爲齊魯文化的有力載體。作爲“齊魯文藝高峰計劃”重點項目、吉林省文化高質量發展重點項目,由中央電視臺、愛奇藝出品的電視劇《生萬物》,改編自山東作家趙德發曾榮獲第三屆人民文學獎的長篇小說《繾綣與決絕》,該劇以魯南農村土地變遷爲背景,時間跨度從1926年至1944年,講述了寧、封、費三個家族兩代人的興衰史。
從方言腔調到民俗儀軌,從建築樣式到生活器物,該劇以點滴細節展現了上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的地域風貌。“扎覓漢”“俺知不道”“拉呱”“緊巴”“打莊戶”“年下”……魯南方言讓角色從土地中自然“長出”、更接地氣,而普通話打底又照顧到了全國更多不同地域觀衆的觀劇習慣與文化背景。劇中還詳盡呈現了諸多當地民俗,如婚喪嫁娶等重要儀式化場景,“試春氣”“打春牛”“踅穀倉”等農耕生產民俗,立春咬春、芒種祭拜、秋分收糧、冬至數九等節氣習俗,共同勾勒出一幅有滋有味的齊魯大地風情畫。石頭壘砌的院牆、稻草鋪就的屋頂、蜿蜒的石板路,以及拉風箱取暖的大通炕、藍色碎花布作牆圍子、房檐掛滿玉米辣椒等細節,都準確呈現了彼時魯南鄉村的典型風貌。
魯劇的創作和發展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無論是上世紀80年代的《今夜有暴風雪》《高山下的花環》《武松》,還是此後的《大法官》《大染坊》《闖關東》《父母愛情》《北平無戰事》《紅高粱》《老農民》《僞裝者》《琅琊榜》等,儒家文化中倡導的“仁、義、禮、智、信”等道德觀念,成爲魯劇一以貫之的精神內核和鮮明文化底色。
電視劇《生萬物》也不例外:生活最困難的時候,天牛廟村村民之間互相接濟,救人於危難;封大腳救下被馬子(土匪)擄走的繡繡,卻從未想過乘人之危,而是給予她真正的愛與尊重;繡繡爲了保護雞公嶺救下自己的恩人,不惜以貞潔名聲爲代價獨自忍辱負重;馬子意欲屠村,村民們燒水運石齊心抵禦;寧蘇蘇三番五次在危難之際對嫂子不離不棄;善良的村婦大腳娘不僅在生活中調節着兒媳繡繡和丈夫封二之間的矛盾,也識大體明事理,幫村裡人化解了許多問題;餓死也不吃“老驢子”的郭龜腰……
這些基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人性善念、基於深厚家庭倫理價值體系的行爲選擇,又最終成就了民族大義的壯舉,爲宏觀政治話語轉化爲切身文化認同提供了紮實的內在情感邏輯——錚錚傲骨站着被漢奸“膩味”刀刺的村長、村民們策劃“天火燒麥子”以及最後封大腳點燃自家麥田阻擋搶糧日寇、弟弟“沒味”大義滅親交出漢奸哥哥等,無不印刻着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視閾下“家國一體”的精神印記。
“老戲新唱”農村年代劇也能強勢破圈
在碎片化時代,36集農村題材劇《生萬物》的“破圈”傳播爲長劇集創作長了志氣。根據酷雲數據,該劇不僅央視收視峰值破4.09%,創2025年央八最高紀錄,更在愛奇藝網絡平臺開播65小時就熱度破萬,峰值達10761,位列平臺歷史總榜第二。這樣的播出成績不容小覷,說是年度現象劇也不足爲過。
《生萬物》做對了什麼?要知道,該劇改編的原作《繾綣與決絕》是作家趙德發20世紀90年代創作的長篇鄉土小說,也是其創作的“農民三部曲”之一,小說從1996年完稿至今已近30年。如何激活這一傳統文本,拉近當代年輕觀衆與近一個世紀前的故事之間的距離,是擺在創作者面前的棘手難題。
劇集在感官上呈現出有別於傳統意義農村題材劇的新面目,運用到了許多當下網生代年輕觀衆喜聞樂見的創作手法。比如善用對比蒙太奇,一面是繡繡剛要和封大腳過上踏實日子,一面是母親的溘然長逝;一面是妹妹寧蘇蘇替嫁在費家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一面是地主家的大小姐繡繡來到封家過上苦日子……劇中對苦樂、生死、貧富的對比有很多,而對比蒙太奇的使用,進一步強化了創作者的情感表達和主題思想,突出了人物命運走向的反差。
再如該劇對過場戲進行了大篇幅的省略,用強情節撬動人物關係,用一幕接一幕的重場場景提升受衆黏性,頗有微短劇創作手法所追求的“爽感”意味:比如寧學祥寧舍女兒不捨地的決定直接改變了一家人的關係、造成了三家人的悲劇;再如銀子懷了寧學祥的孩子由此開啓了二人家庭地位、話語權的翻轉。這些劇情的展現與推進都快速迅猛,沒有拖泥帶水。
而劇集也給觀衆打造了很多強記憶點。比如,若干組不同的結婚場景形成對比:寧蘇蘇的替嫁令觀衆時時揪心、大腳兜兜轉轉後明媒正娶寧繡繡時的撼天動地、寧學祥不辦酒席低調迎娶銀子讓人唏噓。再如哭棺、寧繡繡與露露兩人明媚而敞亮的“斗酒”、馬子屠村時鄰村村民挖圍子左右爲難等等。這些“名場面”不僅強化了情感共鳴,也成爲互聯網時代民衆自發跨媒介傳播的超級符號。
現代觀衆的工作、生活壓力較大,喜劇元素在不斷細分、跨界的劇集市場中,依舊是一味行之有效的調料。創作者以“輕喜劇”手法入戲,封二與寧學祥兩個“活爹”的爭地鬥法以及寧繡繡加入封家後,因刷牙、洗澡等生活習慣差異所帶來的輕喜劇情節,同樣調亮了該劇的色彩。
“土生萬物由來遠”土地與女性力量的同構
對聯“土生萬物由來遠,地載羣倫自古尊”,本是作家趙德發生活中所見寫入小說中的題記。電視劇取“生萬物”三字爲名,集中突出了土地孕育生命的核心意象。在封二人生中迴光返照的最後瞬間,一大段對土地的深情獨白,道出了千百年來農民與土地之間的情感:“世上七十二行,咱是打莊戶的,打莊戶是幹啥的,就是種地。老輩們常說,十年學個探花,十年學不精莊稼,田是根,地是本,打莊戶的第一條,就是要,敬着地。”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在傳統農耕社會中,土地常常被賦予女性的象徵意義。劇中,土地敘事與女性生育敘事是同等重要的兩條線。該劇不僅塑造了大腳娘、繡繡媽等理解和包容他人、化解矛盾、促進和諧、撐起一個家族的傳統女性形象,也刻畫了封建思想殘害下的犧牲品費左氏,她把讓費家唯一的男丁傳宗接代作爲她人生唯一的事業,最終投毒殺死了蘇蘇、郭龜腰和自己。同時,該劇也加入了當代觀衆更加喜聞樂見、具有抗爭精神與覺醒意識的女性,比如“能把日子過出花”的繡繡,當她從馬子窩回來認識到自己比不過父親看重的幾畝地,她便與父親抗爭,做出“不會踏入寧家一步、不吃寧家一粒米、俺寧繡繡沒有爹”的決絕姿態;當她感受到費文典的猶疑與徘徊,她選擇放手,並開始向真正對她好的大腳大膽靠近,“先婚後愛”讓兩個善良的人的心真正走到了一起;她認定了一個人便對其抱有最高的信任,當遇到窮追不捨的情敵露露時,她也能憑藉智慧輕鬆應對,而非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留人戲碼,在人性、婚姻、愛情等多方斡旋中找到了愛的主體與底氣。
村口的天牛石不語,只是看着這土地上來來往往、生生不息的人們,日復一日地辛勞耕作、休養生息;繡繡買下的獨角牛勤勤懇懇,一如這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默默開墾着自己命運的一方土地。
是的,除了“萬物生”,《生萬物》所孕育的,還有今日之魯劇、農村題材劇與女性表達的新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