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一座躁動之島——音樂人謝銘祐與《偏南》

我們沒有辦法預料長期的未來,不像沉靜的古老大陸,臺灣一直是躁動的。看見那份不安與躁動,才能爲這座島嶼帶來機會。

「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二〇二〇年,蔡英文於國慶演說引用〈路〉的歌詞之後,強化了謝銘祐作爲本土派政治與文化意見領袖的角色。四年後,他受邀擔任正、副總統就職國宴演出嘉賓;同年,又與麪包車樂團於巴黎文化奧運演唱多首臺灣民謠,向國際介紹臺灣文化。國慶演說那天,〈路〉的點閱暴增了十多萬,這也是謝銘祐獲第三十一屆金曲獎最佳作詞、單曲製作人獎的作品。當時媒體問他有何感想,他說:「希望大家不要忘記,臺灣今天的民主是許多前輩爭取來的。」

謝銘祐受一九八〇年代黨外運動的影響深刻。他老家在臺南,退伍後來到臺北,爲劉德華、謝霆鋒等巨星寫流行歌曲。但他總感覺自己像唱片工業流水線的作業員,於是選擇在三十歲返鄉,成爲獨立音樂人。

他一直希望藉由音樂描繪臺灣的土地與歷史。過去,爲了創作臺語專輯《臺南》,曾花半年時間親自走訪臺南的每條街巷;之後經過專輯《情獸》、《也獸》⋯⋯他認爲自己最後在《舊年》真正完成了音樂事業上的心願。但日子在過,吉他還沒丟,創作的慾望告訴他:你有某件更細緻的事物尚未捕捉。

謝銘祐|來自臺南的音樂唱作人,自稱「府城流浪漢」,以音樂創作與實際行動關注社會議題,曾二度拿下金曲獎最佳臺語男歌手獎。與臺南創作人組成「麪包車」樂團,研究並改編、創作臺灣民謠,至全臺巡迴義唱。圖/胡士恩攝影

謝銘祐說,他想捕捉「臺灣人的特質」。 《舊年》發行後的八年間,他出於習慣持續寫歌,某天偶然得知臺灣的海岸線因爲天災與人禍,正面臨嚴重的消逝危機。出於一種感慨,他創作了〈海岸〉,也因此發現自己下張專輯的主題,「我想要寫這座島上的人,寫『躁動』,這是一座躁動的島。」

謝銘祐認爲,放眼歷史,臺灣人因歷經數次殖民,從沒辦法決定自身的未來;不時侵擾的地震、颱風,也難以讓這座島好好休息沉靜。這些天災與人禍某種程度形塑了臺灣人的性格,如短視近利、必須爲了謀生四處奔波⋯⋯「因爲臺灣人在這裡無法預料長期的未來。」謝銘祐希望藉由「躁動之島」的概念,呈現臺灣人的經歷與命運,而透過自己的音樂,臺灣人或許能看見一種與「躁動」自在相處的方式。

《偏南》於二〇二四年十二月正式發行,專輯共收錄十三首歌,最後一首〈偏南風〉爲他所觀察的「臺灣人特質」凝練了總結,並投射出期待:「腹肚愛顧免麪皮/先佔先贏爭啊爭/規四界揣生路的人/走袂出運命的籠/花猶原赫爾芳」。音樂上,謝銘祐則玩轉「南方」元素,南方除了意指他的家鄉臺南與臺灣,還擁有革命、自主獨立的象徵意涵,因此《偏南》也能聽見多種雷鬼、探戈、沖繩民謠的節奏律動。

謝銘祐第九張個人專題《偏南》,二〇二四年十二月發行。圖/好有感覺音樂提供

如今串流平臺崛起,音樂製作朝向「單曲化」發展,但謝銘祐仍十分鐘情能以長時間去述說一種概念的專輯。他說自己愛寫歌勝於唱歌,唱歌時,總要把眼睛閉起來纔不會害羞,寫歌則要帶着「偷窺」的心態和視角,才能悄悄溜進事物的核心,不着痕跡地將故事偷出來給人們看。「我從來不希望我的作品是很難懂的,它可能有很深的意義,但是我希望大家一次就能吃進去。」他認爲,創作是一件誠懇的事,寫詞也必須是一件淺白的事,能讓他人感到共鳴,纔是創作音樂的初衷與最大喜悅。

直到現在,唱至《偏南》中〈異鄉人〉的其中幾句歌詞時,謝銘祐仍然會哽咽。這首歌描繪當年黃文雄刺殺蔣經國未遂後的流亡心境——「幾千幾萬裡/心內的島佇佗位/阿爸阿母/恁着原諒囝兒」,謝銘祐特別將〈異鄉人〉拆成一句一句分開錄音,否則情緒激動的他無法從頭到尾唱完一整首歌曲。

島嶼躁動着。

訪談中,謝銘祐不時提及立法院的動向。

儘管他憂國憂民,曾受邀參與具政治性的音樂活動,或甚至創作出《偏南》這樣有着黃文雄、湯德章、二二八受難者故事的概念專輯,他卻從未想過要以音樂影響社會。「謝銘祐」三個字之所以躍升爲某種意見領袖,他也自認不是爭來的,只是對這塊土地有着持之以恆的關懷,才默默被推到這個位置上。

他說會持續寫歌,那意味着他不會停止關懷。他說那好像談戀愛,知道過程裡有傷害,仍情不自禁。

◎責任編輯:胡士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