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到民勤種棵樹

“請到民勤種棵樹!”這個春天,被騰格裡沙漠與巴丹吉林沙漠三面合圍的甘肅省武威市民勤縣,因這一邀約再次煥發生機。五湖四海的4.1萬名志願者踏沙而來,在風沙線上種下152萬株梭梭、檸條等沙生植物。從“沙上牆,驢上房”的絕望到“梭梭吐芽、蜜瓜飄香”的生機,這座西北小城正在創造着“人進沙退”的生態奇蹟。

種出春天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志願者到民勤種樹?帶着這樣的疑問,記者走進騰格裡沙漠。

“和梭梭一起生長的倔強,願我們種出春天!”

“西北並非寸草不生,有愛亦能繁茂如春,沙退綠進,我們一起行動!”

“種一棵梭梭苗,守護一片綠洲,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民勤縣收成鎮興隆東坡的茫茫沙漠間,民勤縣種林生態公益林基地黨員活動室裡,一張張便利貼上熱血沸騰的話語與沙漠裡種植梭梭的身影遙相呼應。

種樹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志願者,便利貼上寫滿了肺腑之言。

今年3月,民勤縣土生土長的“95後”小夥仲麟發起了“請到民勤種棵樹”公益活動。去年,他開始在短視頻平臺記錄種樹治沙經歷並直播銷售家鄉的蜜瓜和人蔘果。

江蘇、上海、江西、安徽、廣東……到民勤種樹的志願者來自全國各地,但信念一致,“別讓民勤成爲第二個羅布泊”。

志願者多是年輕人,他們來這裡不是打卡拍照,而是停留一兩個月或更長時間,有的去年來了今年還來,有些今年來了相約明年再來。

爲什麼會來種樹?志願者們說,他們心裡都有一顆“種子”,只要遇到合適的機會就會生根發芽。

江西志願者晏思琪的“種子”發自高中課堂。當時少年的她在《感動中國》裡看見塞罕壩的故事,萌生了“我要去種樹”的念頭。去年,她在新疆的西部計劃志願者期滿後便直奔民勤參加秋種,今年3月份再來時,看到自己栽種的梭梭苗抽出新綠,她興奮得像個孩子。

5月中旬春種結束,志願者們陸續離開,而學農學專業的晏思琪卻意外獲得了一個繼續留在興隆村的機會——配合一位做農業科研的老師做數據監測。

“種下希望的樹苗,迎接希望的綠洲。祝你被綠意包裹,也被鮮花簇擁!”這是工作結束離別時晏思琪寫給隊友的留言,她相信這片被她們用汗水澆灌過的沙漠,一定會綠意盎然。

來自湖南的志願者賀一江紅腫的手已經磨掉了3層皮,不戴手套會開裂,只能晚上塗抹紅黴素藥膏,白天干活戴上塑料手套保持溼度,雙手被汗泡得發白,他感嘆:“一株小小的梭梭樹苗,也有長成綠洲的夢想。”

廣東的李惠芳也是第二次來民勤,去年種樹,今年成了志願者食堂的廚房壓面工,每天凌晨四五點起牀,最多的一天壓了4袋面。

來自安徽的志願者徐貝貝將仲麟的故事拍成視頻,來自江蘇泰州的教師黃聆月又將仲麟剪輯進AI課堂,當數字人仲麟與孩子們對話時,有學生感嘆:“普通人也可以創造奇蹟!”

守護沙漠

曾經,民勤縣流傳着這樣一首歌謠,“登高望遠全是沙,一颳大風不見家”。

“沙上牆,驢上房”是流傳於民勤民間的諺語。原本沙丘距離村民的房子有幾十米遠,一場沙塵就把牆埋了,驢能順着沙坡上了房,聽着有些誇張,卻是民勤曾經的寫照。

防風固沙大會戰、建立治沙站、成立甘肅省治沙研究所……自上世紀50年代開始,民勤人從未停下與風沙抗爭的腳步。

“沙塵暴像一堵厚重的牆,裹挾着黃沙涌入家中,填滿家裡的每一個角落。”仲麟出生在民勤縣西渠鎮豐收村,這是他抹不去的經歷和回憶。

“考出去,別回沙窩窩!”和所有民勤孩子一樣,仲麟在長輩們的唸叨中長大。

得償所願,仲麟考上了大學,走出了黃沙地,但在2021年大學畢業後,他卻毅然決定返鄉創業。

仲麟通過社交平臺分享自己的治沙心得,還在直播平臺銷售人蔘果、蜜瓜等家鄉特色農產品,將收益投入種樹治沙中。去年,恰逢綜藝節目《種地吧》在民勤錄製並熱播,民勤縣和仲麟的知名度大增。各大高校學生、粉絲及志願者紛紛前往參與義務植樹。

“一部民勤志,半部治沙史。”和仲麟一樣,民勤縣退耕還林辦公室主任姜莉玲和民勤縣國棟生態沙產業專業合作社負責人馬俊河深有感觸。

同樣的感受,纔會有同樣的選擇。

1993年特大沙塵暴席捲河西走廊時,14歲的姜莉玲目睹莊稼被掀翻、地膜漫天飛舞;12歲的馬俊河蜷縮在“壓過來的牆”般的沙塵暴裡……

這3個曾被沙塵暴驚嚇的孩子,在成年後相繼折返,成爲沙海里的“逆行者”。

2001年,20歲的馬俊河離開民勤,輾轉昆明、蘭州等地,成爲某藥企甘青寧區域負責人。2004年,還在蘭州工作的他關注到一則《17年後,民勤將被沙漠吞沒》的新聞。

“原本想着外頭混好了‘衣錦還鄉’,突然覺得,可能會無家可歸了!”經過激烈思想鬥爭,2009年,他決定辭職返鄉專職進行荒漠化治理。

“我知道堅持做下去就會有成果,但過程很漫長,有可能這輩子都看不到盡頭。”經歷多年的風霜雪雨,細細的梭梭苗長到三五十釐米,再長到三五米高,馬俊河也從一名熱血青年走到了中年,當初的選擇從衝動變成領悟。

和馬俊河不同,姜莉玲在1994年中考後報考了甘肅省林業學校,一畢業就回到家鄉扎進沙漠裡。26年前,她在民勤綠洲西線最大的風沙口之一龍王廟沙區種下第一株梭梭。最驚險的一次,她在沙暴中摸爬5個小時才脫險,凌晨2點滿臉沙土敲開家門時,家人哭了。

“梭梭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只要給苗子少量的水就能生長,三五年後就能固住10平方米的沙子。”姜莉玲說,看到梭梭吐綠就看到了希望。

他們和每個時代與風沙抗爭的民勤人一樣,拿自己的青春守望一片看不見的綠洲,每一鍬、每一鋤下去,都是對綠色未來的篤定。

沙窩泛金

“農民富裕、農業繁榮、農村和諧”,每天收工時,志願者們在收工合影留念時喊出的口號,在騰格裡沙漠久久迴盪。所有的逆行、奔赴、跟沙子較勁,只是在給人和土地找條活路。

仲麟把直播間搬進沙漠後,鄉親們的蜜瓜賣上了好價錢。他還想涉足農業種植,在興隆村通往種林基地的路邊,是仲麟租下的10畝地。今年5月初,他和志願者們栽植了甜瓜苗,長勢喜人。

說起“沙產業”,民勤人總會提到鎖陽和肉蓯蓉這兩樣被譽爲“沙漠人蔘”的中藥材種植。

穿過茫茫戈壁,在東湖鎮青土井村見到曾令龍時,他正跪在沙地裡採挖肉蓯蓉。這個美術專業出身的“治沙創客”,立志把梭梭林變成“沙漠藥田”。

2014年,曾令龍用積蓄種下1萬畝梭梭,3年後試着在根部嫁接肉蓯蓉,同時嘗試在白刺林下接種鎖陽。頭兩年收成不足5萬元,合夥人陸續離開,但他咬牙堅持了下來。去年開始,肉蓯蓉和鎖陽的採收量不斷增長。今年他又接種了3000畝鎖陽,如今鎖陽種植面積已經達到1.2萬畝,內蒙古、新疆的種植戶都來拜師學藝。

在民勤,嫁接肉蓯蓉的技術最早由姜莉玲發掘。2007年,她看到內蒙古梭梭嫁接肉蓯蓉的報道,頓時眼前一亮:民勤與內蒙古自然環境相似,這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讓農民增收的答案嗎?

民勤能不能種?嫁接難不難?帶着疑問,她便和時任西西渠鎮制產村黨支部書記何德榮前往內蒙古學藝。

返回後,何德榮在青土湖承包梭梭林進行人工接種肉蓯蓉,種植過程中卻發現接種成功率只能達到20%至30%。經過結合民勤氣候、溫度、土壤等的探索實踐,何德榮終於找到了適合民勤當地的一套接種技術,接種成功率達到85%。

2012年,在他的帶動下,制產村村民黃培新等10位肉蓯蓉種植戶成立了民勤縣芸豐肉蓯蓉專業合作社,合作社成員平均每戶種植肉蓯蓉70畝以上。如今,合作社成員已達到106人,種植面積4600畝,帶動相鄰鄉鎮沙區沿線農戶種植肉蓯蓉2000多畝,農戶戶均增收2萬元以上。

而馬俊河把目光投向更廣闊的沙產業,他不僅嘗試了電商直播、肉蓯蓉種植,還發明瞭“網格壓沙+梭梭定植”,把沙漠變成“可觸摸的課堂”,實現夏季沙漠露營、壓沙體驗等研學項目,讓農民從“揮鍬種樹”到“端起了生態碗”。

“讓黃沙生財,治沙纔有後勁。”馬俊河看着遠處正在吐芽的梭梭林說。

在一代代民勤人和萬千志願者的奔赴中,一幅生態圖景逐步呈現:

民勤全縣325萬畝天然植被得到封育,人工造林保存面積達到261萬畝以上,工程固沙130萬畝,年均沙塵天氣從51天下降至19天;

大力發展沙區特色產業,6.1萬畝梭梭嫁接肉蓯蓉成爲“沙漠黃金”;

電商與研學讓蜜瓜、人蔘果等特產溢價3倍至5倍,2024年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突破2.1萬元。

曾被預言“將成第二個羅布泊”的民勤,有了瓜果香,有了研學潮……

在雄渾無垠的騰格裡沙漠中,初夏的風吹過綠意盎然的梭梭林,爲民勤半個世紀以來的治沙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作者:趙 梅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