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黨、黑幫、流氓、遊民、饑民——中國文化的五大暗流
一提到中國文化,您會想到什麼?有人說是先秦諸子、儒釋道中的哲學思想;也有人說是李白、杜甫、蘇東坡筆下的詩詞歌賦;還有人說是書畫、瓷器、京劇等別樣藝術。
然而,這些其實都只是中國文化長河的表面,或是寫在教科書的廟堂文化。真實的中國文化,不僅有明顯的廟堂大傳統,還有內隱的民間小傳統,這些不爲人所談論的暗流文化,其實才是真正影響中國人內心、思維與行動的“主流”。
透過五部研究中國文化的經典之作,王亞楠《中國朋黨史》、王學泰《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等經典著作,我們可以認清這五股暗流。並以此爲根基,結合殷海光絕版已久最新復活的經典之作《中國文化的展望》,找到當下中國文化的困境與未來。
第一股暗流:朋黨文化
中國有着漫長的皇權史,伴隨而生的就是漫長的官僚史。有人的地方,有權力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黨同伐異,就有朋黨。
漢朝的宦官與士人的黨錮之禍、唐朝的牛李黨爭、宋朝的新舊黨爭、明朝的東林黨爭、清朝帝黨後黨之爭。中國歷史上可謂黨爭不斷,且愈演愈烈。所以朱子彥在《中國朋黨史》一書中說道——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古代官僚政治史同時也是一部朋黨史。歷史上不少有識之士也認爲,導致中國歷史亂源之一便是朋黨。
漫長的黨爭歷史,自然就塑造了一個黨爭文化。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中國人都特別喜歡講圈子、地緣、業緣關係,黨同伐異,成爲常態。各個階層、集團、社團、宗派也都熱衷於黨爭。而大多數黨爭是權力之爭、利益之爭、意氣之爭,沒有什麼固定陣線、道德原則可言。
所以儒家至聖先師孔子纔會不停說到——君子不黨。可見克服這種朋黨文化之艱難。
第二股暗流:黑幫文化
如果說廟堂之上的權力鬥爭,是某種合法性鬥爭;廟堂之下、社會之上還存在着一種非法的權力鬥爭,那就是秘密社會,也就是黑幫。
明清以來,白蓮會、天地會、三合會、哥老會、洪門遍及中華大地。無論是對各地的治安,還是當時的中央統治,都帶來了極大威脅。平山周在《中國秘密社會史》一書中,甚至發現革命黨、軍閥、國民黨內部都有大量的秘密社會人員。孫中山、秋瑾、蔡元培等革命黨人,甚至就真的加入過洪門。
我們同樣可以說,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黑社會”的社會史。
這些黑幫的古老傳說被加工整理爲戲曲、小說以及後來的影視劇,構成了一種黑幫文化。最典型的莫過於港臺的黑幫題材電影、以鄭伊健、陳小春爲主演的各種《古惑仔》電影。黑幫文化塑造了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對社會的某種暴力想象,認爲有帶頭大哥就有飯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如今已經很多中年甚至老年人,還經常懷念古惑仔中的各種所謂兄弟情、江湖義,可見其影響之大。
▲五洲洪門懇親大會代表團合影
第三股暗流:流氓文化
和黑幫異曲同工的則是流氓。黑幫往往是一個集團,而且有可能真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而流氓更多以個體原子化的形式出現,走街串巷、欺壓良善。
《水滸傳》中的“京師有名的破落戶潑皮”牛二,他完全是一個市井閒人,流氓無產者,就靠在街頭碰瓷、敲詐爲生,逼得武功能力與林沖不相上下的楊志鋃鐺入獄。
陳寶良在《無籍之徒:中國流氓的變遷》一書中認爲,流氓是社會過剩的勞動階級,也是俠客墮落的產物,是社會上暴力性力量的一部分。流氓的頻繁活動,干擾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威脅有產階級的利益,甚至導致社會局勢極不穩定。
兩千多年來,流氓文化深刻影響着中國。流氓文化也隨之滲透至政治、經濟、軍事與文化領域。劉邦、朱元璋這樣的開國皇帝,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就是流氓。對流氓來說,社會的法律、道德規範一概不具任何約束力。能力大的時候做皇帝,能力小的時候做地頭蛇。
中國貴族文化的沒落,與流氓文化的繁榮,往往相輔相承。
第四股暗流:遊民文化
流氓、黑幫之外,還有一股相似但又不同的力量,那就是遊民。遊民是宋代城市經濟興起後失去宗法約束的無業遊民。他們不同於遍及全國各地、嘯聚山林的黑幫;也不同於在農村更普及、更常見的無賴流氓。
彰顯遊民意識的遊民文化,主要體現在四大名著中的兩本——《水滸傳》和《三國演義》。兩本書其實都出自遊民知識分子之手,也是遊民文化最有力的傳播者和效仿者。宋江的陰險腹黑、李逵的濫殺無辜,桃園三結義中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構成了普通中國人,特別是男性的社會意識。
遊民文化往往表現出中國傳統思想意識中最黑暗、最野蠻的一面。王學泰在《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一書中,將其總結爲四大特徵:強烈的反社會性;在社會鬥爭中最有主動進擊精神;注重拉幫結派,注重團體利益,不重是非;自我約束、文明規範以及社會生活必需的文飾,統統消失。
宋代以後,一部中國史,其實就是一部流民史,也是一部遊民文化氾濫、傳播被廣泛學習的歷史。想想如今中國人對《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的癡迷,就知曉了。
第五股暗流:飢餓文化
如果說上述幾種文化,還有一些外顯特徵,這第五種文化則是徹底的內隱,埋藏於民族集體記憶、集體無意識的文化,那就是飢餓文化。
中國是一個漫長的農業國家,在與其伴隨的皇權專制體制下,天災人禍合流下,往往災荒無數,進而引發大面積的饑荒。
鄧雲特《中國救荒史》依託中國曆代典籍中的災荒記載,統計分析了從遠古殷商時代直至1937年中國的災荒歷史。可以說,中國人是在長期的飢餓中度過一生的,餓死的人數簡直無法統計。
長期的飢餓民族記憶,造就一種獨特的飢餓文化,已經深入到了中國人的文化基因中,哪怕已經進入工業化時代的當下,很多人特別是老一點的人,依然秉持着應對飢餓的文化。
比如什麼都不在乎,就是在乎吃喝,好生活就是吃好、喝好;還比如,極度的節儉,甚至爲了不浪費一粒米、一度電、一滴水,反而浪費更多的金錢、健康與精力;再比如,囤積癖,根本不可能會用到的一些口袋、衣服、電器,捨不得扔,堆滿了屋子的各個角落。
可以說,之所以如今特別流行斷舍離,歸根到底是飢餓文化的必然反彈。
那麼,問題來了,究竟該如何應對這五股中國文化的潛流,答案可能非殷海光在《中國文化的展望》一書中給的解決方案莫屬。那就是全面系統地接受現代文化的核心——自由、民主、法治。在殷海光看來,中國文化的問題說到底是一種前現代農業文化,中國文化的未來展望也只有走出傳統文化,擁抱現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