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全部的秘密,藏在200份簡歷中

凌晨的發佈會上,OpenAI展示了新一代大模型GPT-4o,令一衆同行如坐鍼氈。然而,一向喜歡整個大新聞的奧特曼,這次卻沒有親自上陣,而是將聚光燈留給了首席技術官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

Mira Murati

和首席科學家伊利亞一樣,米拉也是位典型的技術精英:

她曾在達特茅斯學院學習機械工程,並在法國航空公司Zodiac Aerospace擔任過高級工程師。後來,米拉又加入了特斯拉,領導了Model X電機系統的開發。在這過程中,米拉開始接觸自動駕駛,對人工智能的興趣與日俱增[1]。

最終,她被奧特曼招至麾下。

人工智能的競爭,永遠延續着這樣一條規律:人才第一,數據第二,算力第三。OpenAI的高層,清一色都是米拉這樣的技術精英。如此龐大的人才軍火庫,纔是OpenAI遙遙領先的秘密。

然而,OpenAI的“軍火庫”中,不僅有傳統技術精英,還有更多“非常規天才”。

例如GPT-4o的多模態負責人Prafulla Dhariwal,實際只有本科學歷。

而Sora的論文作者中,還有一位研究員,僅有高中畢業證。他17歲開始學習寫代碼,今年剛滿21歲,臉上還殘留着青春痘的痕跡[2]。

“高中生研究員”Will DePue

連OpenAI曾經的技術主管Christopher Olah,都沒正經念過幾天書。他領英主頁的教育經歷一欄,赫然寫着“University of Real Life Experience(真實生活經歷大學)”。

很顯然,對於何謂“科研人才”,OpenAI有自己的理解。

人才軍火庫

我們翻了大量簡歷後發現,OpenAI的人才招募,有兩個顯著的特徵,即“兩不看”:

一是不看學歷。在大型研究機構當中,博士學歷通常都是求職的敲門磚。

楊立昆曾提及,Meta將研究崗分成兩類:基本只有博士學歷的人,纔有機會擔任研究科學家(Research Scientists),剩下的都是研究工程師(Research Engineers),逼格直接掉了一個檔次[4]。

但OpenAI沒那麼多講究。

例如創造了文生圖模型DALL·E的印度小哥Aditya Ramesh,只有紐約大學的學士學位。印度小哥其實有繼續深造的打算,但架不住OpenAI一直催他早點入職。

Aditya Ramesh

前面提到的“高中生研究員”Will DePue,更爲極端。

他高中時心思就不在念書上,創業做了家數據分析公司。公司被收購後,他又跑去美國的民間激進組織中,做了7個月的志願者。因此,Will DePue求職OpenAI時,根本拿不出一份像模像樣的簡歷。

去年2月,智譜研究曾統計過ChatGPT團隊的學歷分佈,發現本科、碩士、博士的人數竟然持平,佔比分別爲33%、30%、37%[5]。

二是不看資歷。OpenAI非常敢於讓新人挑大樑。

Aditya Ramesh在研究DALL·E時,其實轉正沒多久。如今,這位僅有6、7年工作經歷的印度年輕人,已經先後在DALL·E 2、DALL·E 3、GPT-4,以及Sora的論文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一度令印度媒體極其興奮,“DALL·E原來是印度血統”[7]。

而在Sora團隊,這個現象更明顯。主導該項目的研究員叫Bill Peebles,2023年才博士畢業,徹頭徹尾的應屆生。

Bill Peebles

當然,OpenAI內部也有不少傳統意義上的超級精英。

例如Sora的另一位主導者Tim Brooks,雖年輕,卻資歷頗深。他的老師Alyosha Efros是計算機視覺領域的泰斗,自己也曾在谷歌、英偉達等大廠,從事過人工智能研究。而以奧特曼爲首的管理層,其履歷多是清一色的硅谷大廠。

OpenAI通常會讓少數超級精英,帶着年輕且才華橫溢的技術天才們,一同搞科研。

某種意義上,OpenAI的生活,確實很符合世俗對於極客天才的浪漫想象。

然而,現實畢竟不是一部勵志電影,“天才”二字並不會刻在應聘者的臉上;選擇了“兩不看”的OpenAI,究竟靠什麼招人?

OpenAI的哲學

實際上,OpenAI的招聘向來以嚴苛著稱。2017年時,曾有人在海外論壇Reddit上,分享過OpenAI的面試經歷:

在通過初步篩選後,他先後經歷了4輪面試,其中包括1次演講、2次研究面試,以及1次編程面試,堪比過五關斬六將。並且,2次研究面試的方向還不一樣,一次考察技術知識儲備,另一次則側重哲學探討,要求應聘者分享對人工智能技術演進的思考[8]。

在美國招聘網站Glassdoor上,近一半的人都對求職經歷給出了負面評價。

因爲OpenAI的面試流程極長,且面試官總愛出一些怪招。去年年初,OpenAI人力副總裁Diane Yoon,公開解釋了這麼做的原因:

OpenAI更側重考察“解決問題的能力”。

她提到,OpenAI雖是一家研究機構,但行事風格並不掉書袋。OpenAI認爲,研究的目的是解決現實問題,並鼓勵研究員嘗試最簡單的方式,而不是盲目追求學術創新,因爲前者通常更有效。

OpenAI的許多成果,都是這一文化的延續。

例如震撼世界的Sora,更多是改良併發揚了谷歌提出的技術路線。去年,Sora的基礎論文《Scalable diffusion models with transformers》,甚至因“缺乏創新”而被頂級人工智能學術會議CVPR拒收。

剛剛發佈的GPT-4o亦是如此。OpenAI並沒有做什麼學術創新,只是藉助強大的工程能力,將科幻電影中能夠自由交談的AI,變成了現實。

然而,這種解決問題的能力,並不會直接體現在簡歷上。因此,OpenAI設計了很多套路。Diane Yoon舉例說道,她經常會要求應聘者提供,曾做過“有影響力的工作”,目的是觀察應聘者是否具備解決問題、推動創新的意識[9]。

這種做法其實並不罕見,很多科技公司都有非常獨特的“招人姿勢”。

《喬布斯傳》中曾記載,早年的蘋果從來不招“老實人”。喬布斯經常會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考驗應聘者是否有幽默感與叛逆精神。有時,喬布斯甚至會在面試中捉弄對方,問他“是不是處”“嗑過幾次藥”[10]。

因爲招的“瘋子”越多,做出來的創新就越“野”。

儘管乖僻套路層出不窮,並不妨礙OpenAI將最優秀的技術天才們搜刮殆盡。例如前文提到的印度小哥Aditya Ramesh,當年曾是楊立昆的學生,在Meta做過一些研究。然而,他最終還是給導師發了“好人卡”。

因爲對志在搞科研的人來說,OpenAI這個組織,可謂天生媚骨。

宏大敘事的魅力

OpenAI的身上,剛好有一種奧本海默式理想主義。

奧本海默既親手加速了核武器誕生,同時也極力反對濫用核武器。

奧特曼創辦OpenAI的初衷,同樣是擔心人工智能被科技巨頭濫用,危害人類。因此,他們設立了一間不受大型科技公司控制,且非盈利的實驗室,作爲制衡。

奧特曼一直認爲,推動這麼一個看似瘋狂、不切實際的想法,其實並不困難,“因爲人們會覺得這太酷了,並主動投身進來提供幫助。”實際走向也正如他所料。

OpenAI成立於2015年末,起步其實相當晚。彼時,谷歌、Facebook等科技巨頭早已將AI人才瓜分殆盡。然而,憑藉浪漫的公司理念,OpenAI還是成功挖角來了伊利亞等頂級學術大牛。

當時,谷歌給伊利亞開出了200萬美元的年薪,他再三思索,最終還是覺得“拯救人類”更重要。

2018年時,OpenAI發佈了一份《公司憲章》,進一步明確了使命,即“確保通用人工智能造福全人類”。而在GPT-4o發佈之後,奧特曼也不忘在公告中重畫一遍大餅。

奧本海默式理想主義如同一杆大旗,聚集了無數滿腔熱情的技術人才。

對於大多數普通人而言,人類福祉完全是個遙遙無期的話題,大家更在乎何時能漲工資、還完房貸。然而,眼下的這羣技術天才,卻真的相信,自己正從事一份關乎人類未來的事業。

冰山之下

不過,浪漫主義的公司理念,只是OpenAI的華麗外衣;理想的種子能夠茁壯成長,是因爲種在了堅實的土壤之上。

OpenAI的資深研究員中,有一位叫Li Jing的國人。

他本科畢業於北京大學,隨後選擇去麻省理工學院深造,拿到了博士學位。畢業之後,他獲得了在Meta從事博士後研究的機會,直接跟着圖靈獎獲得者楊立昆學習。在Meta科研了近3年之後,Li Jing又轉投了OpenAI。

事後來看,Li Jing的每一個選擇,幾乎都是職業生涯的最優解。

而這些“最優解”的結合,在美國構建起一臺龐大的“人才造血機器”。從學術到產業,美國提供了完整的一條龍式服務:

在伯克利、MIT等高校的教學一線,活躍着大批聲名顯赫的泰斗級人物,包括前文提到過的大牛Alyosha Efros,以及ResNets的開發者何愷明。

這些頂尖高校的教授,又多大與產業界關係密切,足以“工作包分配”。紐約大學的楊立昆最爲典型,他的學生基本都在Meta工作過。

而人工智能領域的頂級學術會議,也基本都是由美國組織舉辦。例如計算機視覺領域的CVPR(國際計算機視覺與模式識別會議)、ICCV(國際計算機視覺會議),其舉辦者都是總部位於紐約的電氣電子工程師協會(IEEE)。

當大批年輕人立志計算機事業,準備大展宏圖時,往往會驚訝地發現,美國早已在科研的軌道上,鋪設了一個又一個金碧輝煌的補給站。

當他們厭倦了荒野獨行,難免會掉轉車頭駛向另一條軌道。

因此,我們大可不必苛責那些赴美的研究員。

憑藉着強大的產業基礎,美國匯聚了全球最多的計算機人才。

智庫機構MacroPolo曾做過統計,他們將NeurIPS接收過論文的研究員,定義爲“頂級AI研究員”,發現:截止至2022年,57%的頂級AI研究員都在美國工作;相比之下,排名第二的中國只佔12%。

當然,咱已經進步很快了——2019年時,中國在“其他”這一欄。

然而,如果按國籍劃分,會發現美國籍的頂級研究員其實只有28%[12]。不斷涌入的中國人、印度人、歐洲人,構成了美國人工智能的半壁江山。

因此,對美國之外的追趕者而言,OpenAI的理想主義故事,很難說有多少啓示。

尾聲

2020年,OpenAI時任技術主管奧拉(Christopher Olah),分享了一篇博客。在計算機科學家的圈子裡,奧拉算得上是個傳奇人物。他只有高中學歷,靠着自學與大佬指點,就成功闖出一番事業。

在這篇題爲“我需要上大學嗎”的博客中,奧拉分享了他自學人工智能的方式[13]:積極旁聽教授課程、參與學術會議、參觀實驗室等等。

在美國,這些學術資源面向所有人公開。過程中,奧拉幸運地認識了一位量子物理學家,並在他的指導下完成了第一篇論文。

後來,他又獲得了“深度學習泰斗”約書亞·本吉奧的賞識,一度想把他招進大學。

在此期間,奧拉還獲得了一筆10萬美金的經濟補貼,從而不必爲現實問題分神。這筆錢來自蒂爾獎學金(Thiel Fellowship),它由彼得·蒂爾創辦,專門資助那些中途退學,且渴望從事科技行業的年輕人。

毫無疑問,奧拉的成功,既有個人努力的因素,但同樣也受益於一個更包容人才的環境。

這樣的環境,纔是一個公司,以及經濟體創新力的真正來源。

參考資料

[1] Where We Go From Here with OpenAI's Mira Murati,a16z

[2] Will Depue: 20 Year Old OpenAI Researcher Shares The Secret To Building Anything,THE DOCK with Omar Waseem

[3] Linkedin

[4] Yann LeCun,X

[5] ChatGPT團隊背景研究報告,智譜研究

[6] Two years after DALL-E debut, its inventor is “surprised” by impact,VentureBeat

[7] Aditya Ramesh: The Inventor Of AI Text-To-Visual Tool Dall-E Has Indian Origins,HomeGrown

[8] What is the job interview process like at OpenAI,Reddit

[9] So you want to work at OpenAI? Here’s what it takes,FastCompany

[10] 史蒂夫·喬布斯傳,沃爾特·艾薩克森

[11] 深度學習革命,凱德·梅茨

[12] The Global AI Talent Tracker 2.0,MacroPolo

[13] Do I Need to Go to University?

編輯:李墨天

視覺設計:疏睿

製圖:疏睿

責任編輯:李墨天

封面圖片來自ShotDe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