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聲光丨周書華:村莊的端午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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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珍惜,纔不枉植物的一生。”
“每每在糉葉飄香的時節,那深刻而難忘的記憶,總是被喚醒,朦朧而又清晰。”
村莊的端午敘事
作者/周書華 朗讀/李婉姣
外出歸來,只見居住的小區樓棟單元入口處掛着一把鮮活的菖蒲和艾草,清香怡人。
細想起來,離家多年,二十多個端午節匆忙而過,每個節日都過得大意而且潦草,我甚至從來沒有刻意惦記過這樣一個普通又平凡的日子。
小時候,端午節這天,母親會在田間地頭找來一大抱菖蒲和艾草,早早地插在老屋大門邊的泥牆縫隙中,一股清香便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然後再熬些水,讓我們擦洗身子,說是可驅病、防蚊、辟邪,這是對端午節給我的最初最直觀的記憶。
這個時節,村裡的田野上綠油油、嫩生生的野菜便蔓延開去。我們小孩子的食慾便從這裡出發了。
這是個萬物向上的季節,我渴望長大的身體裡也奔騰着萬物的思想。田間地頭,溝壑山崖,野蒿子草處處有之,長得很快,來勢兇猛,它們的步子邁得很早,比我們小孩子的個頭長得還高。
《本草圖經》注:青蒿,今處處有之。春生苗葉,至夏高三、五尺,秋後開細淡黃花,花下便結子,如粟米大,八九月間採子,陰乾。根、莖、子、葉併入藥用,幹者炙作飲香尤佳。其圓柱形的枝幹,如花形的葉子在時節中招搖,“正月蕾,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季節義無反顧地向前走着,除了關心草,我們還得關心其他的,比如桑泡兒、地瓜兒、刺泡兒等,這些原生態的美食,讓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充滿激情。
第一次吃糉子,是在村裡本族大房的華大伯家。
大奶奶姓鄔,從小在縣城裡長大。大爺爺早年在夔州府(奉節縣)一店幫忙做賬房先生。自從和大爺爺結婚後便一直住在祖屋旁邊,很少走出村莊。大門前有兩棵高大的香椿樹,三兩棵桃樹、柑橘和兩大叢箬竹,一條小河溝從屋旁緩緩流過。風一吹,竹林沙沙作響,淡淡清香。大奶奶一手茶飯在當地很有名氣,包的糉子到現在想來,還餘味饒舌。
大奶奶給我們講過,與端午節聯繫最爲緊密的是屈原投江的故事。先賢投江後,楚民擲糉於水,以確保先賢不受魚們的欺凌。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糉子,古時又稱角黍,最早的糉子是用黍米蒸制而成的。到了宋朝,糉子裡有餡,中間夾棗、豆之類。爲什麼端午節要吃糉子呢?南朝梁文學家吳鈞在《續齊諧記》中說:“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楚人哀之,遂以竹筒貯米,投水祭之。”所以,有此一說,吃糉子是爲了紀念屈原而形成的習俗。
因此,到了端午時節,包糉子是華大伯家很重要的習俗。大奶奶一般會吩咐其兒子提前將糯米泡好。包糉子的時候,只見大奶奶用兩片新竹的葉子錯開相疊,捲成漏斗形狀,裡面放一根筷子,用勺子把淘好的糯米舀入其中後,然後用筷子紮緊,再封口成三角的形狀,最後用棕葉條或者麻繩繫緊即可,動作嫺熟,我們跟着學半天都包不嚴實。
節日對於大人們或許代表着紀念、喜慶或者其他什麼意義,對於我們這些孩子而言,代表的更多是可以吃到很多平時吃不到的美味。到端午節的時候,村裡人會忙着推糯米、烙粑粑,準備酒食,然後把已逝的先人們一一叫上桌,依輩分順序請他們享用。從父母嘴裡念出的先人們有一部分是我沒有見過的,就算在這樣的氛圍裡打照面了。桌子上的熱氣剛剛散盡,大人們說老祖先們都吃好下席了,於是,我們便迫不及待地坐上桌子,享用美食,如此這般便與先人和古老文化對上話了。
儘管那時我們的食慾在瘋長,可我們總是很滿足,因爲我們的一切都種植在土地上,一切都以植物爲伴。日子的好壞,表現在一日三餐的陶瓷碗裡。大人們總是告誡我們要珍惜每一粒苞米、土豆、稻穀、花生……只有珍惜,纔不枉植物的一生。
村子的天地絕大部分是屬於莊稼的,莊稼的世界也是我們的世界。稻穀剛剛抽的穗,黃豆剛剛長出的豆,包穀那嫩嫩的稈,都很鮮很甜。我們走過的地方,莊稼就矮了,等到大人們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長大了。在那些田地裡,我的小夥伴譚四,也不知是村子欠他的最多,還是他欠村子的最多,我們都走向了城市,他卻留在村子裡。現在回到村裡,我常常凝望着紅土地出神,使勁呼吸着花草樹木的味道,只有這樣,自己才感到慰藉。
在異地生活久了,每到端午節,我總是想回村子去。去看看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每一株熟悉或者陌生的植物。信馬由繮地到落滿紅葉的村道上走一走,看一看。
最近一次回村裡,我看見人口少了,滿坡滿嶺的莊稼植物又成了鄉村的主人。一條正在修建即將通車的高速路從村旁而過。村裡的人們集中安置後,土地流轉,種上了脆李、柑橘、板栗等經濟林木,田園變成了“花果山”,田間地頭掛滿了“金果果”。爲村子補齊了發展短板,農業的“造血”功能更強,村莊的顏值也更高,不但滿目蔥蘢,更喜的是鄉人不光富了“腦袋”也鼓了“口袋”……
端午時分,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想起那些個綿遠悠長的日子,想起記憶中漸漸泛黃的畫面,想起老宅堂屋那藤椅、木盆和那一個個消逝的親人的背影,如同歲月一般在我的腦海中不斷閃現,眼角總不禁會溼潤起來。
那些平常而又平凡的日子,如流水一樣漫過我心中的小溪,成了心中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回憶的電影,漸漸落幕了,那是一段抹不去的美好記憶,定格在我兒時的生活裡。每每在糉葉飄香的時節,那深刻而難忘的記憶,總是被喚醒,朦朧而又清晰,如初夏微微開放的梔子花,馥郁芬芳,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