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基地的槍聲背後
“基地變成了鬼城……幾乎整整一個小時,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卡車司機羅恩·皮維(Ron Peavey)回憶說。
當時,他剛在美軍斯圖爾特堡(Fort Stewart)基地完成送貨,正準備排隊從基地北門離開,“一切都突然停住了”。
皮維說,有人讓他把18輪大貨車掉頭,返回基地商超,等通知。
大約30分鐘內,“鬼城”裡只有執法車輛呼嘯而過,身邊的士兵則紛紛揣測。
皮維並不知道,在當地時間10點55分左右,一名士兵向同袍開槍,打傷5人,隨後被其他士兵制服。
11點04分,基地全面封鎖。
槍擊發生14分鐘後,急救人員才被派往現場救治受傷士兵,並把他們送往陸軍醫院。
美軍憲兵在槍擊案現場附近警戒 Fox
又過了26分鐘,槍手被正式拘捕並收押。
12點10分,斯圖爾特堡解除主駐防區的封鎖。
但約3英里外的事發地——第2裝甲旅戰鬥羣的營區仍保持封鎖。
餘波則傳向基地以外。
首先是基地所在地佐治亞州“自由縣”(Liberty County)的學校。兩所小學、一所初中“出於極度謹慎”,在12點45分啓動軟封鎖。
當天恰好是暑假後,該縣學區開學的第一天,謹慎些是必要的。
畢竟,佐治亞州自2023年1月1日起,就實施了所謂的“憲法攜帶”(constitutional carry)槍支法案,年滿21歲的居民無需申請許可證,就可以在公共場合隱蔽或公開攜帶槍支。
某方面的“自由”,總有它的對價。
其次,是薩凡納市的紀念健康大學醫學中心(Memorial Health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距斯圖爾特堡大約30英里。
儘管後來披露傷者都“狀況穩定”,但有兩人或許傷勢更嚴重,被轉到並不近的紀念醫院,因爲那裡有一級創傷中心。
在更遙遠的華盛頓,蘋果CEO庫克也經受了考驗。
他原本是與特朗普一起開記者會,介紹蘋果許諾的、在美國的大筆投資。
爲烘托氣氛,他還特地送給特朗普一座“美國製造”的立牌,配着24K金底座,精準踩在美國總統的審美點上。
沒想到,特朗普突然插入了對斯圖爾特堡槍擊的評論。
庫克是見過大場面的,他看了一眼特朗普,之後馬上低下頭,摸摸釦子、醞釀情緒,再擡起頭時,神秘的微笑已經轉成莊嚴肅穆。
唯一不足的是,花了7秒鐘。
庫克7秒成悲 NBC視頻截圖
約翰·盧巴斯准將(John Lubas)可能要面對更多考驗。
斯圖爾特堡是美軍第3步兵師地面部隊的駐地,盧巴斯正是師長。
7月25日,他剛剛接手時,狠誇了手下一通:“在觀察了兩週後,顯而易見,你們正在無愧地繼承你們的傳統。”
當時,他估計不會想到,立馬就遇上這麼一檔子事。
盧巴斯准將在發佈會上 coastalcourier
在兩週的過渡期內,唯一值得一提的是,7月21日,該師33歲的炮兵弗朗西斯·馬奎爾(Francis Maguire),在軍事法庭上承認了兩項兒童性侵犯罪和一項兒童性虐待罪,被判20年監禁。受害者是馬奎爾的未滿16歲的親屬,被其性侵20多次。
軍人發生性侵案,在美國並不罕見。相比之下,這起軍營槍擊案的關注度顯然更大,連總統都要發聲。
15點30分,在槍擊發生4個半小時後,盧巴斯出席了新聞發佈會。
會上公佈了嫌疑人信息:奎爾內利厄斯·拉德福德(Quornelius Radford),28歲,美國陸軍現役中士,專攻自動化後勤,隸屬於第2裝甲旅戰鬥羣的一個補給單位。
槍手拉德福德
拉德福德自2022年起駐紮在斯圖爾特堡,此前未曾部署參與戰鬥任務。
但有些信息帶來更多問題。
1.兇器是拉德福德私人持有的手槍,爲何能帶進軍營?
2.他之前因酒駕被捕,上級爲何一無所知?盧巴斯承認,竟然是在事件發生後,師裡查詢執法數據庫,才發現的。
3.動機是什麼?據稱前一天與同事有爭執,這就讓他拿起了武器?後來有執法人員透露,還是尾隨對方,當胸給了一槍。
盧巴斯宣佈,要調查這槍是怎麼進去的,但同時定調,“對設施安全很有信心”。
其實,用私人槍支在斯圖爾特堡槍擊並不是第一次,而且就是第2旅。
2022年12月12日,專業軍士謝伊·威爾森(Spc. Shay Wilson)槍殺了核生化領域的中士希爾曼(Nathan Hillman)。
威爾森沒有海外部署經歷,動機似乎始終沒有公佈。兩人一黑一白,是否有種族問題,不得而知。
左爲希爾曼,右爲威爾森,他和拉德福德類似,是沒有海外部署經歷的黑人士兵
至於數據庫的問題,美國陸軍也許可以向海軍取經。
2013年9月16日,華盛頓海軍工廠槍擊事件導致槍手在內的13人死亡,14人受傷。
槍手亞歷克西斯(Aaron Alexis)2011年因涉嫌武器犯罪在得克薩斯州沃思堡被逮捕,之後被處以“不榮譽退伍”的處分。
結果,他又加入了軍方的民間承包商,拿到了海軍工廠的通行證。
五角大樓最終公佈的報告稱,海軍因爲節省開支,沒有基於全國犯罪與恐怖分子數據庫,審查國防承包商僱員,使得已被定罪的重罪犯得以進入海軍設施。
居然是缺錢鬧的。
美國2026財年國防預算申請,比2025財年增長約13%,幅度很大了。
但美軍從高超聲速武器,到六代機,再到下一代海軍戰艦,甚至是各種無人機的“補課”,以及對以色列、烏克蘭各種形式的扶持,加上維護海外基地、萬里之外刷存在感,還有退伍軍人的保障,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太多……
不知道會不會多分點錢出來,打通些數據庫。
另外,亞歷克西斯據說還有精神問題。羅德島州警方當年8月曾警告海軍,亞歷克西斯疑似幻聽,報案稱有3個人跟蹤他,旅館房間隔壁有人對他講話,甚至說遭到次聲波或微波騷擾,讓他無法入睡。
都這樣了還不警惕?
調查的結論是,由於負責審覈的美國人事管理局數據庫龐雜,管理多達兩百萬個人資料、涵蓋一百多個聯邦機構,調查標準不一,可能沒注意到他的精神問題,因此沒有取消許可。
機構多,數據大,聽上去總覺得DOGE能做點什麼,不過最大的“技術標籤”馬斯克已經走人了。現在的DOGE還能做什麼,真不好說。
對於軍人因“精神問題”而惹事,斯圖爾特堡並不陌生。
2023年7月10日,退役已經10年的上士特雷蒙·萊西(Treamon Lacy)從第3步兵師偷走一輛悍馬,並將其撞入師部正門,動機成謎。
堂堂師部被“騎臉輸出”,面子上挺不好看。不過,第3步兵師運氣不錯,這次槍擊無死亡,那次撞車無傷亡。
悍馬撞擊美軍步兵第3師師部
8月,萊西被控偷竊、損壞政府財產,最高可能面臨20年監禁。
但當年12月,佐治亞州南區地區法官摩爾(William T. Moore)裁定,萊西必須住院接受長達4個月的精神治療,直到“他能夠理解針對他的訴訟的性質和後果,並能夠適當地協助進行辯護”。
2024年10月,法院判斷他的精神狀態可以接受審判,可是,之後似乎就沒有下文了。
提起美國軍人的精神問題,立馬就會讓人想到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儘管也有人認爲,部分患者是嗑藥太多,影響了大腦。
對於普通人來說,目睹戰爭中的嚴酷,甚至暴行,很難不困於精神痛苦中。
萊西,就曾兩次在伊拉克作戰。
2014年胡德堡基地槍擊案的槍手,伊萬·洛佩茲-洛佩茲(Ivan Lopez-Lopez),造成包括自己在內的4人死亡,另有12人受槍傷。
他也曾在伊拉克服役。
不過,美軍有時也在淡化這些因素。
比如洛佩茲聲稱自己曾在伊拉克參加過直接戰鬥,並提到車隊遭到路邊炸彈襲擊,但調查人員認定他沒有直接戰鬥過,也不在炸彈的爆炸半徑範圍內。
美軍的另一種解釋,是強調物理創傷對大腦的損害,而非精神刺激。
2023年劉易斯頓槍擊案的槍手卡德(Card),是美國陸軍預備役一級軍士長。在保齡球館和餐廳製造連環槍擊案,造成18人死亡,13人受傷。
卡德從未參加過戰鬥,沒有被派到海外,但美軍認爲,作爲一名手榴彈教官,他在八年的時間裡經歷了數千次爆炸,“腦損傷類似於遭受爆炸的老兵”。
但美軍長期在中東的劣跡,助長反美思想在其內部滲透,這依然無法迴避。
2009年胡德堡槍擊案,尼達爾·哈桑(Nidal Hasan)在基地的士兵戰備處理中心(Soldier Readiness Processing Center,在部署前後,士兵們都會在這裡接受常規醫療救治),造成13人死亡,30多人受傷。這是9·11後,當時美國最嚴重的襲擊事件。
哈桑的表兄、弗吉尼亞州律師納德·哈桑透露,尼達爾在聽了從阿富汗和伊拉克歸來的軍內“病患”的故事後,改變了對美國的看法。在與穆斯林作戰的軍隊中服役,他的痛苦日益加深,他告訴一些家人,想離開軍隊。
一些受害者希望按恐怖主義起訴,被五角大樓拒絕。
美國國防部拗口地解釋說:在軍事司法系統內,以恐怖主義罪名起訴哈桑是不可能的,而且這種行動可能會損害軍事檢察官維持對哈桑有罪判決的能力。
而根據目擊者的證詞,哈桑放棄了幾次向平民開槍的機會,瞄準身穿制服的士兵。哈桑一度走近躲在桌子底下的五名平民,看着他們,用手槍的激光瞄準器掃過其中一名男子的臉,然後轉身離開,沒有開槍。
當然,五角大樓絕對不會以這樣的理由,來拒絕“恐怖主義”的指控。
2015年7月16日,查塔努加槍擊案,槍手穆罕默德·尤瑟夫·阿卜杜阿齊茲(Muhammad Youssef Abdulazeez)也是目標明確。
他先是在位於小型購物中心(strip mall)的軍方徵兵中心,開槍打傷一名陸戰隊員,沒有平民受傷。
隨後,他開車到海軍後備役中心,打死一名海軍士兵和四名陸戰隊員,打傷一名警察。
阿卜杜阿齊茲在1996年從科威特與家人移民美國,並於2003年成爲美國公民。他的家庭有很強的穆斯林背景,父親一度被美國官方列入“恐怖分子名單”,他本人則多次前往中東。
同時,他也被曝有吸毒和酗酒問題,但由於家庭醫療保險覆蓋範圍有限,家人“讓他去康復中心的計劃受阻”。
沒有人知道,槍擊目標如此明確的他,是否因爲精神上的痛苦,才轉向毒品與酒精。
在相關問題上,第3步兵師又“走運”了。
2021年1月19日,科爾·布里奇斯(Cole Bridges)被捕。
被釣魚執法的科爾
這名第3步兵師偵察部隊的白人士兵,被控企圖向“外國恐怖組織提供物質支持,並企圖謀殺美國軍人”。
他於2019年9月加入美國陸軍,至少從當年開始,就開始研究和閱讀中東方面的宣傳內容,還曾在社交媒體上表達對ISIS的支持。
2020年10月左右,布里奇斯開始與假扮成ISIS支持者的FBI網上特工聯絡,對方假稱能與中東的ISIS戰鬥人員聯繫。
在溝通過程中,布里奇斯表達了對美國軍方的失望,以及幫助ISIS的意願,併爲“正在策劃襲擊的ISIS戰鬥人員”提供培訓和指導,包括紐約市潛在目標(例如9·11紀念館)的建議。
他還向對方提供了部分美國陸軍訓練手冊和軍事作戰戰術指導,2020年12月左右,布里奇斯開始指導對方如何襲擊駐中東美軍。
如果不是FBI釣魚執法,也許斯圖爾特堡會提前數年發生大規模槍擊案。
但這次第3步兵師的槍手,既沒有海外部署的經歷,也不是手榴彈教官,目前還沒有披露有什麼特別的信仰、主張。
如果真是與同事發生不快就開槍,他或許有情緒不穩的一面,不過最終是否會上升到“精神問題”,仍是未知數。
無人身亡的槍擊案,也許會像悍馬撞師部,以及動機都沒公佈的威爾森槍殺希爾曼那樣,很快爲人淡忘。
然而,當斯圖爾特堡將來一次次響起第3步兵師的師歌時,官兵們的心裡是否會有不同的感受?
“我是山姆大叔行走的驕傲
來福槍在肩,
我每天早餐吃生肉!
所以餵我子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