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讀，詩】陳育虹／沉船

I

終究上了岸

進了船塢，終究

我看見你

一艘沉船

一艘船怎樣你沉沒海底──

沉，怎樣的一個過程

曾經，金鑲玉飾的海神

藍漆綠髹的王獅

守護你前端

艏艛艉艛曲線優雅

船長舟子衣裝鮮麗

六十四尊青銅砲探出左右舷

怎樣炫人的現身

II

我旁觀着那日

你鄭重出航，怎樣

在驚呼中傾斜沉沒

封存了一切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沒有人知道你見證了什麼

而我，一名失語的旁觀者

能否猜測那是你

最輝煌的決定──沉

免卻了兵燹與殺戮

III

你是否知道岬灣外

那三百名待命遠征

未及登船的兵士

那些血肉之軀那些

人夫人父人子

曾怎樣慶幸他們避開了百呎

之下最深最幽暗的

海底墳場

衣物

糧

食     錢幣

白

骨

酒桶餐

具

工

具

青銅

砲

彈

藥青

銅

砲    白骨

骨

工具

衣

彈藥     物

未及

揚起的

三角帆

IV

四世紀後

我看見你

完整的你巍巍然

卓立人流中

博物館空氣微潮

你淡定定錨

豐偉的身軀長七十米

龍骨堅實斜桅平穩

艏艛艉艛左右舷一概靜好

無聲述說着往昔

V

這就是你

來自時空膠囊

免卻了焚火與血腥

離開海風，海浪，海的永夜

海將你還給我

鉛華洗淨

因沉寂而內斂，不再是

不僅是一艘沉船

這樣的你

再生了的你

當你再次凝望海

是否看見

遠方依舊有戰爭

●1626年瑞典國王亞德弗斯爲擴張海權，建造了配備六十四尊青銅砲的瓦薩(Vasa)戰船。1628年8月10日戰船啓航，因負載過重，數分鐘後失衡沉沒，匿跡340年於1967年始打撈上岸。因波羅的海海水微鹹、低溫、缺氧等有利條件，木製船身95%保存完整；經修復，1990年正式展示於斯德哥爾摩瓦薩沉船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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