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齡化加劇!給頂克老人當「外包兒女」 月入萬元人民幣
大陸社會老齡化加劇,給頂克老人當「外包兒女」,月入過萬元人民幣。(示意圖:shutterstock/達志)
據《十點人物誌》報導,對子女而言,父母的衰老和體弱總讓人牽掛擔憂。尤其是在外地工作的獨生子女,常常焦慮一種可能:假如有一天,父母生病或受了委屈,而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無法在場,該怎麼辦?
過去,大多數人別無選擇,只能親自返鄉照料。如今,一種新的職業形態出現,也帶來了另一種可能的解法:僱用「外包兒女」。
他們身穿黑衣,虎背熊腰,看起來與老人毫無血緣關係,卻常常拎着禮品出現在養老院、老舊社區或醫院等場所。他們陪老人看病、買菜、聊天,必要時還出面調解鄰里矛盾,震懾別有心思的護工、保姆,成爲老人身邊「看得見的依靠」。
33歲的阿凱就是其中一員。在做「外包兒子」之前,他還做過催債人、賣過電子煙,也兼職當過保鏢。
今年3月,他和其他8位朋友組建了一支「臨時保鏢」團隊,起初承接護送、反家暴等委託。直到有客戶問:「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家裡的老人?」一個新的需求就此出現,也開啓了他們的「外包兒女」服務。
看似新奇的職業背後,是不斷增長的現實需求。截至2021年,中國大陸空巢老年人佔比已超過一半,部分大城市和農村地區,空巢老年人比例甚至超過70%,大量老年人不與子女或其他家人共同居住生活,面臨着居家養老的許多生活不便或困難,甚至是安全風險隱患。
《老年人監護問題研究報告》顯示,接受調查的1611名老年人中,有近80%的老年人擔心,若自己出現突發疾病或遇到意外情況,無人料理緊急醫療救治、身後事等相關事務。
阿凱對此深有體會。從事這份工作後,他見過形形色色的老人,有的頂克無兒無女在養老院備受欺凌,有的不差錢但子女遠在海外倍感孤獨。
在一次次陪伴與調解中,他逐漸發現:老人真正渴望的,不只是吃穿無憂,而是有人陪伴、有人撐腰,有人守住那份不因衰老而貶值的體面與尊嚴。以下是他的講述。
我叫阿凱,今年33歲,目前在大連做「臨時保鏢」。
很多人一聽到「保鏢」,可能都會聯想到影視劇裡那些穿着西裝、訓練有素的專業保鏢。但我們不是那樣的。一方面,我們的團隊成員幾乎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做保鏢只是兼職;另一方面,我們接受的委託危險性也不高,基本是普通人生活裡那些「解決不了的事」。每當涉及到老人的訂單,我們的角色常常從「保鏢」轉變成「外包兒女」。
真正意識到這點,是接到第一個與老人相關的訂單時。那位單主是一位失獨(育有獨生子女但已過世)老人,他的弟弟擔心老人在社區裡沒人照應,容易被人欺負,於是聯繫我們,請我們去定期看看情況。
剛見面時,老人非常抗拒,覺得親戚花冤枉錢,完全不想搭理我們。
我們只能順着他,平常多陪他說說話、帶他出門溜達。這樣持續了兩、三個月,老人的態度才逐漸軟化。這單收費不高,總共七千元左右,但也讓我明白,照顧老人和保護年輕人不同——比起威懾,老人更需要的是耐心、安撫和陪伴。
出乎意料的是,自那之後,找我們處理的關於老人的委託越來越多。
讓我印象深刻的,有一位住在養老院的頂克老太太。她性格孤僻、不善言辭,又沒有子女陪伴,在院裡顯得格外「特殊」。其中一位同房老奶奶常在背後議論她,聯合另一位老奶奶排擠她。這讓老太太越發沉默,精神狀態也每下愈況。
她的妹妹得知情況後焦心不已,輾轉找到我們。接到委託後,我們以「遠房外甥」的身份出面瞭解具體情況,然後和院方溝通,將挑事的病友調離房間。老人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之後,我們又主動與剩下的另一位老人攀談,偶爾帶點小禮物,請她多關照那位頂克老太太。兩位老人之間的關係這才慢慢緩和。
一開始,這個頂克老奶奶也不怎麼搭理我們,但經歷這件事,她的態度轉變了,甚至後來一看到我們過來就笑。最後一次離開時,她很是不捨,流着眼淚問我們什麼時候還會再來。
我們還接過一位癱瘓老人的單子。老人早年因爲工傷失去了自理能力,需要護工照料飲食起居。護工雖然沒有虐待老人,但很多事都不太用心。
正常來說,護工每天都需要定時給老人換尿布,但他都是等老人身上髒了才動手,餵飯也是簡單熱一下就塞進老人嘴裡。
老人的親戚實在看不過去,找到我們請求去「震懾」一下護工。我們是以親戚的身份出面的,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做些什麼,就是定期上門陪陪老人,讓護工意識到老人並不是孤立無援的。沒多久,護工的態度明顯改善,老人也終於能體面地過日子。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老人都通情達理。因爲衰老帶來的無助與恐懼,很多老人精神狀態隱秘而複雜,情緒問題嚴重。我遇到過一位脾氣特別暴躁的老人。他因爲子女常年在外,缺少陪伴和情緒疏導,稍有不滿就會與鄰居起爭執。時間一長,大家都敬而遠之,有人發現他「沒人管」,鄰里間衝突也愈發頻繁。
我們接到委託後,開始以「乾兒子」的身份頻繁登門,陪他買菜、下棋、散步,不露痕跡地幫他調整生活節奏。鄰居見他身邊有了「親人」,態度也漸漸緩和下來。
感受到周圍的善意,老人脾氣慢慢平穩,話也多了起來,情緒不再一觸即發。
起初我以爲,孤寡老人並不常見。可真正做了這行才發現,情況比我想象中要糟糕的多。很多老人獨居,他們或是年輕時選擇了頂克,或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失獨老人,還有一些伴侶早逝,只留下了自己孤零零一個人。
很多時候,孤獨與身份、地位無關。哪怕是再有錢的老人,也可能面對相同的境況。記得有一次,我陪一位曾經在大連做過大買賣的老人聊天。他在市中心有房產,卻最終選擇住進養老院。聊着聊着,他突然落淚,說「自己這一生跌宕起伏,最後還是孤身一人」。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孤獨,有時比貧窮更讓人難受。
外界對我們有些常見的誤會。首先,很多人會把僱傭「外包兒女」這件事,簡單歸結爲子女「不孝」、「不負責任」。其實情況遠比想象複雜。
大多數訂單,委託人並不是老人自己,而是他們的子女、外甥、姪女,或者關係更遠一些的親戚孩子。很多人常年在外地,甚至漂泊海外,心裡掛念,卻沒有辦法常常回來。
他們不是不孝順,只是現實讓他們分身乏術。有人在爲生意奔波,有人要守着崗位,有人照顧着新的家庭,實在脫不開身。於是,他們把這份牽掛轉交給我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彌補自己缺席的空白。
在我看來,這並不是逃避責任,而是另一種形式的盡力。人在遠方,心裡有愧,卻還是想做點什麼。僱傭「外包兒女」,某種程度上,就是他們的補償方式。
另一個誤解是,很多人以爲幹我們這行,只要塊頭大就夠了。其實遠不止如此。
沒錯,身高一米八、體重二百斤,走進屋子裡確實能起到威懾作用,這是基礎。但真正決定你能不能勝任「外包兒女」的,還是情緒的穩定和溝通的能力。
很多老人內心敏感脆弱,一句說得不妥的話,都可能讓他們覺得「這錢花得不值」,甚至當場就要把人攆走。因此,隊員在執行任務時,情緒是否穩定、能不能「磨嘴皮子」、是否具備勸解和緩和矛盾的能力,往往比「能不能打」更重要。
我常常跟新隊員說:你要把自己當成「親戚」,而不是「親兒女」。
親戚能陪伴、能幫忙,但不會對老人頤指氣使。老人需要的,是尊重和陪伴,不是被控制。
尤其是那些吃過苦的老人,骨子裡節儉,總覺得錢該花在刀刃上,花在「有人陪」這件事上不值得。他們往往一開始擺出拒絕的態度,甚至直接轟人。這個時候,如果你把自己當成「保鏢」,靠強硬的姿態壓過去,那隻會讓他們更加抗拒。
面對這種情況,如果沒有耐心,肯定做不了。你得像親戚一樣,慢慢磨、慢慢陪。只要你堅持用心陪伴,老人感受到這份真心,態度就會轉變。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去看望一位聽力不好的老人,他總是聽不清我們在說什麼,頻頻擺手,拒絕溝通。
後來我乾脆自己掏錢,買了一個助聽耳機送給他。那之後,他纔開始願意跟我們多說幾句,甚至有時候會主動招呼我們過去坐坐。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很多時候,真心比塊頭更重要。
除了老人本身,我們還得對社會負責,有自己嚴格的行爲規範。
接受委託前,我們的律師會對每個任務做風險預判:客戶是不是弱勢方?我們是不是站在了對的一邊?如果發現客戶本身就不佔理,我們絕不會貿然介入。哪怕對方出再多的錢,我們也不能去幫人家辦壞事。
大多數時候,我們的客戶都是處於弱勢的一方。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幫他們撐住場面。
比如有些老人需要被安慰,鄰里之間矛盾需要有人調解,護工和保姆需要適當地被提醒。但我們不能主動出擊,不能傷人,絕不越過法律紅線。畢竟,我們的目標不是製造麻煩,而是平息風波,帶來秩序。
隨着這份工作的曝光度越來越高,我們的隊伍也在擴張。從最初的九個人,到現在三個月裡發展到了一千多人加入。很多人是出於興趣和責任感,以志願者身份加入進來,並不是全職工作。雖然人數很多,但真正能被派出去的,也都得經過層層篩選。
退伍軍人是我們重點考慮的對象。他們有執行力,更有自我剋制的能力。律師也很受歡迎,因爲他們懂法律,會從一開始就提醒我們邊界在哪兒,避免站錯隊。
還有一些在職白領,雖然平時工作忙,但他們溝通能力強,能用溫和的方式把事情處理好。拳擊愛好者或者有體育訓練背景的人,也很適合,他們既有威懾力,也懂得什麼叫收放自如。
所以,誰能扮演「外包兒女」?我想,不是塊頭最大的人,而是那個能在混亂裡保持冷靜、懂得溝通、守得住底線的人。看上去我們是兼職保鏢,其實更像是代替缺席的子女,用最樸素的方式去照顧老人。
做這份工作,對我最大的觸動就是對「孤獨」的理解。父母家離我這邊開車也就5分鐘,可說實話,我並不是天天都去看望他們。3天、4天,甚至更久纔去一次,對他們來說,孤單可能也是一種常態。以前我覺得這很正常,直到做了這份工作,我意識到老人的孤獨並不是個別現象,而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
在和很多老人接觸的過程中,他們的無助感也讓我感同身受。比如之前提到頂克老人和癱瘓老人,年紀大了,行動不便,被人排擠和欺負,卻沒有辦法應對。
我自己也有過類似的體會。之前練拳的時候腰部受過傷,現在有骨刺和腰椎間盤突出,嚴重的時候,早晨起牀都得先從牀上滾到地上,再跪着扶着窗臺一點點站起來。那一刻,我特別能理解老人們的感受,身體的不便帶來的無助,是誰也幫不了的。
孤獨和無奈結合在一起,纔是真正的恐懼。
這幾個月來,找上門來的諮詢越來越多,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有人甚至因爲鄰里爭吵找到我們,想讓我們出面罵回去。
剛開始的三個月裡,我們團隊幾乎什麼活都接,不是隻服務老人,也有婚姻矛盾、鄰里糾紛、子女教育、財產分割等瑣碎卻敏感的任務。
當時我月收入接近一萬元(人民幣,下同),雖然不高,但對一個剛起步的小團隊來說已屬意外。
我們的收費標準按任務複雜度、時長和風險等級浮動,從幾百元到兩三千不等,目前團隊一個月能收到上百個委託。
除了客戶,還有不少同行來找我們取經。不過,他們更關心的不是怎麼做業務,而是怎麼做自媒體。我們也因此和許多同行溝通合作,希望讓這份工作被更多人看見、理解,並以各自合適的方式落地。
隨着業務逐漸擴大,我們開始考慮把「臨時保鏢」真正做成一份長期職業。這意味着我們必須規避一切風險,任何可能違法或站錯隊的單子,我們都不會接。
我們之前閒暇時,也會參加救援隊,或者幫社區解決一些麻煩。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我們感受到的不是負擔,而是一種價值感。
有人跟我說:「你們既能養家餬口,還能做好事,以後願意做善事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也堅定了繼續往下走的信念。
未來,我希望能把這個行業做得更規範、更系統。我們正在籌劃開發一個APP,讓老人或者他們的家屬能像「打車」一樣下單,隨時隨地找到合適的「外包兒女」。
這樣,當老人們遇到需要的時候,不用再四處打聽,就能立刻有人上門幫忙。
這個行業未來會不會成爲一種剛需?我覺得很有可能。隨着家庭結構的變化,親情不再是理所當然的「標配」,越來越多的老人需要有人來補上缺席的陪伴。
有時候我也會自問:等我們老了,會不會也需要僱一個「兒子」?
這個問題聽起來冷。親情變成服務,未免讓人感到無奈,但換個角度看,它也是另一種守護。關鍵在於,誰能真正把這個角色演好?我想,這不僅是我們這一行要思考的問題,也是整個社會要面對的問題。